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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识想按下病房的门把手,但到底忍住了,只咬唇别过脸去,一络子长发垂下来遮住她半边面容。 那么小一个孩子……她儿童节的心愿是想要一个翻糖蛋糕,江月暗暗准备了很久想要给她一个惊喜的…… 见她面色不太好,迈克李连忙扶着她在走廊的座椅坐下,安慰道:“江小姐你不用担心,同乡会里会准备小暖的医药费的,这点你不用cao心,只是我赶到医院去,偶尔得知了另外一个消息,这对我们来说非常棘手。” 他其实还隐瞒了许多没有告诉江月。比如说他刚才去医院缴费,发现小暖的证件竟然无法使用,他这才知道爷爷当年并没有给小暖登记户籍,也就是说,小暖是个黑户,无法享受政府对儿童疾病的补助。这笔医药费算下来,对同乡会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什么消息?”江月知道崩溃无用,只能两手紧紧按在膝盖上,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去学校接小暖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有不少伤,都是被撞出来的淤青……对这件事我们也很意外和愤怒,江小姐你知道的,就是……” 他换了个委婉的英文字眼:Bully。 江月脑中轰然一响,仿佛全身血液都冲了上来。她用力掐着腿,艰难又僵硬地开口道:“能详细说说吗?” 其实校园霸凌的那一套,她自己最清楚不过,黄种人在校园里被欺负,简直称不上新闻。不够地道的口音,有别于旁人的饮食习惯,就连鼻梁上架了副眼镜,走路的姿势,都能成为他们嘲笑欺负的原因。 果然,即使是在初级小学里,欺负人的手段也是如出一辙。恶意就是恶意,从不因年纪的大小而有所改变。 江月静静听着迈克李的讲述,脑中想的却是她念大学时的旧事。 江家是晚清望族,曾祖父曾经作为斌椿使团的一员访问欧洲,是那个日薄西山王朝中最先开眼看世界的人之一,后来临危受命,出任过多国公使。小时候爷爷就总是铺开一副世界地图,让江月在上面到处爬,她咿咿呀呀指过的地方,大部分都曾留下过曾祖父的足迹。 后来朝廷没了,许多旧家族都关起门来过旧王朝的日子,不肯“侍奉新君”。当爷爷接受中央银行行长的职位时,多少满清遗老在暗地里戳着江老爷子的脊梁骨,骂他“叛奴媚主”,江老爷子则浑然不惧,走马上任。 江家最如日中天的时候,江老爷子管着国立四大银行,同大总统私交甚笃,几个儿子也都是政府要员,一时风光无两。 江月那时候进大学,虽然学校里少数的中国人中,不乏有某某将军的侄女,某某侯爵的女儿,但都不如江仲麟孙女的名头来得响亮。她在学校中备受追捧,连那些向来对中国人嗤之以鼻的白人学生,听说学校里来了个古老中国风云人物的孙女,也忍不住来悄悄接近她、讨好她。 虽然身在异乡处处不便,但她也着实过了一段风光的日子。 直到爷爷锒铛入狱,并在狱中畏罪开|枪自杀的消息传来。 起初她被瞒得严严实实,是学校里一直跟她不对付的一个女生冲上来,劈头盖脸地把报纸扔到她脸上来,“汉jian!” 女生们把她堵在教室后门,跟着叽叽喳喳地骂道:“汉jian!” 报纸上油墨印刷的新闻标题,大得张牙舞爪,大得像是要挣脱纸张的束缚。一时间所有从前曾经讨好她的人,都在背后偷偷谈论她的家族丑闻。 她不相信爷爷真的会贪污受贿、倒卖军|火,她也不能让爷爷孤零零死在狱中,死后还要背上“汉jian”的骂名,说什么都要亲自回国去。但随即抗战爆发,沿海城市接连沦陷,机场被占领封闭,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成了学校里的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江月撑了半年时间,最终选择退学,从纽约上流华人圈子里销声匿迹。 * 恰好护士小姐过来查房,江月收回心思站起身来,跟着迈克李一起进入病房。 小暖已经十岁了,可看起来瘦瘦小小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安安静静躺在病床里,只有身边的精密仪器偶尔发出“滴答”两声。 江月在病床边坐下,把她露在外的一只手放回被褥中。小暖恰好醒了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看着身边的江月。 迈克李紧张地上前一步。他身为同乡会的组织人,在纽约的华人圈子中也有一些影响力,了解一些过往。知道江月一向不愿意让小暖知道她的存在,刚想阻拦,就见江月对她笑了笑,并无从前的回避之意。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伸手抚了抚小女孩的额头。 “月亮jiejie。”小暖细声细气道,得到她的肯定回答后,一双大眼睛里泛起明亮的笑意。 小暖身体太弱,醒来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迈克李把江月送出病房,见天色不早,知道她家离得远,这边打车不方便,他干脆道:“我开车送你?” 江月心里存着事,没有拒绝,轻轻“嗯”了一声。 小轿车很快就停在了公寓楼下,她终于把想了一路的话说出口:“迈克,如果我想领养小暖的话,需要准备些什么手续?” 正在解安全带的迈克李闻言一愣,他靠回椅背正色道:“我不建议你领养她。”小暖遭受校园霸凌后的确需要心理疏导,家人的陪伴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他知道江月的情况,这对她来说负担太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