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页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得意欢喜,她确实该尝一尝“霜枝”的味道了。 酒如冷泉,淋入肺腑,散如血脉,仿佛将每个细小的毛孔都冻住了。 她打了个冷颤,自肝肠中油然生出一股悲绝幻灭。 富贵本浮云,情义如烟散,所有的壮志功业、柔情蜜意,终了都不过是一场空罢了,何必要来?何必要去? 她低头,看一眼那酒壶,心悦诚服地赞了一声: “好酒!” 倒头便沉沉睡去了。 春花做了一场大梦。 寂黑中,一切都没有尽头,她漂浮在无声的深潭上,宛如婴孩。 倏然,水波一点,雪白的猫儿踏水而来,熟悉的橙黄的圆眼盯着她,幽幽叹了口气: “长孙春花,你还恋栈这红尘么?” 春花:“……” “你注定在二十二岁上横死,何苦再纠缠尘缘?” “……仙姿,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能变个人样么?你走了这么久,我很想你。” 白猫趔趄了一下。 “你……还是不肯死,对吧?” 春花苦笑了一声:“不仅不想死,我还想活很长时间。想实现很多梦想,想和……谈大人白头偕老。” 白猫一窒: “你道心已是不稳,长此下去,恐无善果。” “我不知道你说的道心是什么,但人活的是现世。但行好事,何必要问归途?” 白猫用胖爪扶了扶额头,还待说什么,倏地一声叱骂响起: “孽障,又偷我仙器……” 深潭、白猫都如一张薄薄的纸画,瞬间被揉成一团,图影消失不见。 “仙姿!” 春花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音。 黑暗快速袭来,她被席卷着向不知名的深渊下坠。 忽然烈火烧起来了,热浪扑面向她袭来,她大喊起来,却没有人来救火。她在火场中拼命奔跑,却怎么也逃不脱。 仿佛又中了裂魂香,半个善魂儿从天灵盖里抽出来,飘在半空中,冷冷地盯着火中奔逃的躯壳。 只见那躯壳的形态不断变幻,一会儿是侯樱,一会儿是自己。 再一会儿,却变成了头肥硕的老鼠,盘踞在一座金银珠宝山的顶部,四周逐渐升起密不透风的聚金法阵。 她惊叫了一声,从诡异多变的梦中醒来,汗涔涔湿了一身。 窗棂漏入几缕破晓晨光,原来已是清晨。 春花哆哆嗦嗦地将右手摸索到左腕,在冰凉的“桃僵”上碰了一碰。 “谈大人。” 对面没有立刻回答,约莫十息之后,谈东樵的回音才传了回来。 “春花,我在。” 他的声音温暖而干净,立刻便如一道暖流注入她心田。 春花鼻翼一酸,泪水忽然就滴了下来。 “谈大人,我好像……做错了事。” 对面静了一瞬,尔后,轻轻道: “可是触发了朝廷律法?” 她摇摇头:“现下的朝廷律法不管这个。也许百年千年以后,会有更细致的律法吧。” “可是有违天道?” “商场上,弱rou强食,公平竞争,大鱼吃小鱼,似乎也是天道。从商者,若是不争,还有什么路走?” “那……为何觉得自己错了?” 春花沉默了。 有些准则,没有衙门可以审判,只存在于人的内心。但错,就是错。 谈东樵等不到她的回应,轻叹了一声: “春花,你早已不是个普通的商人,而是雄踞百业的商业霸主。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般的幸运,能得到许多人的爱重和支持。这世上许多人,绕树三匝,却无枝可依。强者的公平,和弱者的公平,并不是一回事。财富和权势一样,累积过多时,会对他人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强者若不谨小慎微,便是恣意作恶。” “你也许只是……太过强大了。” 春花怔住了。 挣下再多的家业,积累再多的人脉,她始终还当自己是那个拿着火把,怀着破釜沉舟的恐慌心情的小姑娘,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费心筹谋。 原来,她已经是真正的强者。 她垂眸良久,轻声道: “谈大人,你做过错事么?” 对面停顿了片刻: “做过。” 她有些诧异。 “是什么样的错事?”她总觉得,他是不会犯错的。 “我辜负了深爱的女子,让她等了三年。” “……” 他语气严肃,她却脸颊发烫。 “那你是如何明白自己错了呢?” “看不清是非对错的时候,不妨回过头去,想想自己的来处,什么是初心,什么是一时的执迷。”就譬如他,诘问内心时,忽然明了,什么嫁娶入赘,什么清誉功名,都不过是浮云遮望眼罢了。 他顿了顿,“春花,你做的错事,可还来得及补救?” “应该……还来得及。” 他轻轻地吁了口气。 “那便好。” “人活在世,何曾有不犯错的?所谓圣人,亦不过是时时取出初心,拂拭灰尘罢了。” 春花震了震。初心蒙了尘,恐怕得从锦灰堆里扒出来,才能扑打干净。 “谈大人,……若我犯了无法补救的大罪,你会如何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