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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灯 第57节

    直到周瑶助理在演出厅瞟到祝政的身影,周瑶才松了口气,认真投入接下来的演出。

    演出厅很大,能容纳上万人。周瑶国内名气没有国外高,可演播厅还是满满当当坐了八/九千。

    个个穿得光鲜亮丽,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礼服裙装,连摆在台上的钢琴都价值不菲。

    俨然,这是一场属于“有品味”、“上流社会”的狂欢。

    他们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坐在演播厅,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副“高深莫测”、“陶醉”的表情,好似他们完完全全听懂且欣赏周瑶弹奏的每一首钢琴曲。

    祝政坐在vip席位,抬眸望着舞台上、穿着高定礼服、戴着白手套、垂低脑袋,一丝不苟弹奏钢琴曲的周瑶,忽然觉得很无趣。

    他不喜欢这样形式、正规的东西。

    他也没有音乐细胞,听不懂贝多芬、肖邦,不知道谁是舒伯特、李斯特。

    这场长达两小时的演出,于他而言,很狼狈。

    倒不是因为周瑶弹得难听,相反,她技术很高超,情感表达也到位。

    甚至在弹奏某些他熟悉的曲子时,周瑶还有意往台下,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两眼。

    如果是很久之前,他或许有那个耐心,安安静静坐下听完全场。

    可是现在,他只觉烦躁。

    他多次忍着掏出手机玩游戏、转身走出演出厅的冲动,忍着心烦意乱,听完全场。

    演出结束,周瑶助理悄然无声走到他身边,小声邀请他去后台,说周瑶有事找他。

    祝政揉了揉眉心,等演出厅的嘉宾散了一波又一波,才拿起两个小时前在花店买的白玫瑰花束,起身跟着周瑶助理往后台走。

    绕过一排排暗红色座椅,跨过一地昏暗,转过两道门,不紧不慢走进后台。

    后台化妆间,工作人员正在忙忙碌碌收拾后续。

    周瑶已经脱掉演出服,换上嫩黄毛衣、卡其格子半裙,坐在化妆镜前,闭着眼,任由化妆师帮她卸妆。

    地上一地狼藉,最角落挂着两排礼服,全是周瑶刚刚演出穿过的,

    门口摆满粉丝送的花篮、信件、小礼物,有人路过,不小心踢倒花束,鲜/嫩/欲/滴的红玫瑰被踩得稀烂。

    花瓣碾碎,包装纸上印了好几个脏兮兮的脚印。

    祝政瞥到那幕,弯下腰,主动捡起那束被踩烂的红玫瑰,扯下踩碎的花瓣,仔细整理一番,将它放在最高处,不让人再踩踏。

    周瑶注意到祝政的举动,以为他不喜欢工作人员践踏粉丝的感情,趁着化妆师收拾化妆包的功夫,她出声提醒:“注意别踩门口的东西。待会把它们全包好,送到我住处。”

    助理闻言,脸上划过一丝疑惑:“瑶姐,你之前不是……”

    “小恩,给祝先生找条椅子,别让他站久了。”助理还没说完,周瑶急忙打断。

    助理这才想起门口的大神,匆匆忙忙找了椅子,抱以歉意地笑笑,请求祝政再等几分钟。

    祝政垂眸扫了眼椅子,没坐。

    径自抬腿走进化妆间,将白玫瑰搁到周瑶化妆桌,低头看了看卸了一半妆的周瑶,客气疏离道:“恭喜,演出很成功。”

    周瑶眨了眨眼,伸手拿过白玫瑰凑到鼻子闻了闻,扭头看向祝政,一脸笑意:“你这习惯还是没变。以前送白玫瑰,现在还是。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白玫瑰。”

    祝政表情一僵。

    他扭头望了望周瑶,又看了看白玫瑰,满脸诧异问:“……你不是喜欢白玫瑰?”

    周瑶震惊,瞪大眼,一脸懵逼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白玫瑰了?我一直喜欢桔梗花。我之前跟你说过好几次,你总是忘记。后来你老送我白玫瑰,我就默认自己喜欢了。”

    祝政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他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他竟然会记错一个人的喜好。

    意识到祝政情绪有些低沉,周瑶轻轻碰了碰白玫瑰花瓣,主动替他脱罪:“其实也不怪你,记错也正常。”

    祝政面带疑惑,很是不解:“为什么?”

    周瑶自顾自撇了撇嘴,沉思两秒,眼带认真说:“因为你不在意啊。”

    “你不在意、不喜欢,就不会刻意去记对方的喜好,也不会刻意去听对方在说什么。”

    祝政脸上浮出几丝困惑,他不太明白,为何周瑶会这样说。

    周瑶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将曾经藏在内心深处的话全都说出来。

    “同学们都觉得那时的我们是金童玉女、天地良配。连我自己,都陷入你给我编织的爱情里。”

    祝政拧眉,条件反射纠正她:“难道……不是你先招惹我的?”

    周瑶不愿在人前讨论私事,卸完妆,周瑶将相关工作人员请出化妆间,只剩他俩。

    她推开椅子站起身,踮起脚尖与祝政平视。

    “话说这么说没错。当初确实是我先招惹你。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很特别。周围全是那种很幼稚、很无语的男生。只有你,视我为无物。”

    “你经常独来独往,很神秘、很沉默,也不参加班级活动。大家都说你很冷漠,说你很……反正关于你的传闻挺多。”

    “比如家里很有钱,坐豪车上车。身上穿的球衣、鞋子全是限量版。还有你学习很厉害,天天出去打游戏,也能考第一。”

    “那时全校很多女生喜欢你。但是因为你太冷,大家都不敢跟你说话。我是个俗人,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的自尊心。我很想挑战一下,我能不能勾搭上你,让你做我男朋友。”

    周瑶讲这些回忆,脸上神采奕奕,眼里装满细碎的星光,仿佛那段日子,对她而言,很重要、很值得回忆。

    “换座位我故意坐到你身边,每天死乞白赖跟你说话,恨不得天天跟你黏在一起。我那时候也害怕你不理我。后来才知道,你只是懒,并不像传闻那样不近人情。”

    “我以为攻克你需要很长的时间,没想到,只有两个月。你跟我说,能不能做我女朋友那刻,我真的开心死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确实是个很好的男朋友。你会留出时间给我讲数学,会带我吃饭,会陪我练琴,会跟我做很多情侣间的小事。甚至连接吻、做/爱你都会顾忌我的感受,得到我的允许才动我。”

    “你会在考前给我复习,会给我划重点,会在我大姨妈来的时候给我买热水袋、卫/生/巾、会用手给我暖肚子,会带我去看电影,会在你打篮球的时候脱下外套让我抱着,会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

    “我身体不好,你会陪我去医院复查,会监督我吃药,会督促我少做剧烈运动……”

    “这么说的话,你好像真的是个十佳好男友。但是,阿政,我有时候感觉……我接触到的不是真的你。”

    周瑶说到这儿,脸上闪过一丝迷惑、遗憾,她好像忽然卡壳,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

    祝政滚了滚喉结,垂低脑袋,目光落在周瑶身上,语调平缓、温和问:“什么叫不是真的我?”

    “就是感觉吧。”周瑶摇摇头,不太自信说,“大概是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怀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这么说显得我有点矫情。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你从来没在我面前发过脾气,也没抱怨过我作。我高中的女性朋友,看到我们谈恋爱,总说你脾气太好,好到我怎么作你都会照单全收。”

    “你也确实是这样。”

    “跟我谈恋爱的日子,你从不跟其他女生暧昧,也不再去打游戏、也不抽烟喝酒,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我身上。”

    “你好像照顾我很多很多,了解我的方方面面。可是……你从来没想问过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也不在意我讨厌什么。”

    “你好像一直按照你的方式跟我谈恋爱。模式很精确,可是像在做数学题,你只要解出答案就行,并不在意用什么方式。”

    “你在我面前就像个完美机器人,一个劲地对我好,你对我从来没有负面情绪,没有不满。我一直以为你就是这样的。直到有天晚自习下课,我看到你在楼梯跟人打电话,那时的你,满脸阴沉,眼底全是怒气,骂得对方接不上话。”

    “我感觉……那才是真实的你,有血有rou的你。我以为你会向我展示这一面,可是没有。第二天,你依旧是那个温柔、体贴、专情的三好男友。”

    “该怎么讲呢……这么说吧,阿政,我觉得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做这些好像只是因为你是我男朋友,而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祝政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周瑶是这样想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那年他高一,祝淮安将赵娴送进精神病院,他被祝淮安要求做很多条条框框的事。

    如果他不能完成,祝淮安就会吩咐精神病院那边停止一周一次的探望。

    他只能像个陀螺一样,不停转,不停转,跟着祝淮安去各个酒局当他炫耀的工具,当他应酬的摆设。

    他被驯服,被定义,被修正。

    直到周瑶的出现,她像个太阳,照亮他的黑暗面,将他拉扯出来。

    他承认,承认最开始曾想利用周瑶摆脱祝淮安给他的那些屈辱。

    她喜欢他,他就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他允许她的步步接近,他接纳她的热情温暖,他探知她的理想信条。

    等时机成熟,他主动提出跟她做情侣。

    他不算一个好人,但是在恋爱期间,依旧尽量满足她的喜好,满足她的自尊,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或许最开始没有喜欢,但是相处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有心动。

    只是他伪装太久,连自己都忘了,什么是喜欢。

    他那时只觉得,她是他的责任。他占据她的身体,利用她的善心,理所应该对她负责。

    再后来,祝淮安知道这事,强行让他分手,连赵娴也不答应。

    逆反心理占据大脑,他想同祝淮安反抗到底。

    却没想到,最先认输的不是他,也不是祝淮安,而是周瑶。

    那个夏天,他亲眼目睹她哭着从精神病院跑出来。

    没几天,就听到她右手被人打断,再也弹不了钢琴的消息。

    他这才知道,祝淮安动手了。

    他跑去找她,却被告知她们全家举家迁移到了英国。

    他不肯轻易认输,订机票去找她,想去看看她。

    还没看到人,就被她父亲拦在病房门口,眼睁睁看着她父亲跪在他面前,请求他饶过她。

    他除了放弃、认输,能怎么办呢。

    周瑶读懂祝政的表情,上前抱了抱他,主动说:“……其实你父亲当年只是吓唬吓唬我,只是骨折,手并没有断。我爸太害怕了,担心我再跟你有关联,所以才说得那么狠。”

    “阿政,你不欠我的。要怪就怪我们太年轻了吧。”

    “我这次回来,其实是听到你父亲已经去世,想回来看看你,想跟你再续前缘。”

    祝政退开两步,紧绷的心脏忽然松懈。

    他抹了把脸,面色平静说:“周瑶,以后我不欠你了。”

    “阿政——”

    “我坐过牢。”

    “……你说什么?”周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脸上满是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