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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映芙蕖 第94节

    陆雯闻言忿忿哼了声,慵懒靠着软枕撩了撩头发,片刻,气不过,还跟以前那样伸手过来,揪了把她软软的脸蛋。

    这熟悉的手感,简直不要太好。

    婉婉耐不过她的蹂、躏,只好一五一十地将这次前往灵州的大小见闻,全都事无巨细地讲了陆雯听。

    没一会儿,她说得口干舌燥,累了,话题一转,问起陆雯来。

    “那你呢,两个多月不见,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说的?”

    话还说着,婉婉的眼神儿却已经虚虚地隔着车门,往外头瞥了眼。

    陆雯心知肚明,难得认认真真红了脸,“你不都看到了,若是没有宫里那遭事,兴许赐婚都已下来,但看现在,估摸着要等到明年开春儿了。”

    “宁昭仪那事?”

    陆雯难掩愁容地点头,“你走后过了大半月宫里才传出丧事,姑姑因为她,凤仪宫闭门谢客,我娘先前递牌子都被驳了回来。”

    靖安侯府如今的处境,宫里皇后被禁凤仪宫,宫外陆珏在南地处置盐务与钟家旧事,堪称内忧外患。

    外头人人都在观望,就等皇帝究竟会如何处置。

    婉婉在盛京几年,也算见惯了那些墙头草一般的追捧或贬低,倒比陆雯要看得开些。

    她握了握陆雯的手,“放心吧,盛京里有侯爷和霍小侯爷坐镇,灵州那边有夫君,定然都会有惊无险度过的。”

    说起这遭,陆雯心里其实有些感慨,没好意思同婉婉说。

    靖安侯府接连出事,她原本找到霍宴,跟他说:“如今这样的境况,若有什么意外,我不想连累你家,你我二人还是先划清界限好了。”

    可谁知霍宴听着只混不吝一笑,抬手就狠狠敲了下她的头。

    “你脑子里究竟进了几斤水,我好歹也是堂堂建兴侯,跟你家联姻不是为了攀附你家,你家低谷,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想趁机甩开我,你想得美。”

    陆雯当时就觉得,嫁了这男人,倒也不亏半分。

    这厢婉婉回了侯府,淳如馆一切照旧。

    她先教云茵派人去给程氏和老夫人都报了平安,时辰已晚,便只等明早请安再露面,又去书房写了两封信笺,分别给哥哥和夫君。

    那两个男人碰在一起,莫名便格外计较。

    明明都是往盛京的信,问她最近好不好,他们两个人却从来都是分开寄,是以累得婉婉的回信,也得一式两份,分开给他们回才行。

    那边长言回府后,便自顾去了陆进廉的集贤堂一趟,料到不久定会有风波。

    只没想到那样快。

    翌日午间,婉婉才从浮玉居回来倒在软榻上休憩时,淳如馆外院忽然响起陆淇的哭喊声,哭求着说想要见她。

    婉婉被从梦中吵醒。

    教云茵出去看的功夫,她在屋里已隐约听见了陆淇究竟在喊些什么。

    “三嫂,以前是我做的不对,你别和我计较……这回我娘她也是真的知道错了,往后绝不敢再有不轨的心思,求你去同爹爹说不要送我娘走,在外头那庄子里她活不下去的,我求你了……”

    婉婉听得不明所以,朝外唤了声,很快云茵回来,还一并带来了长言。

    长言屏风后头站着没进里间,三小姐闹到这地步,该说的哪里还瞒得住,他只好一板一眼地,将陆珏的信上所写都告知了婉婉。

    那头话音不绝,婉婉坐在软榻上听了好半晌,没开口打断过,只神色冷凝住许久,而后便越发阴郁沉静。

    长言止住话头后,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片刻后,婉婉忽然站起身提步朝门外去,云茵赶忙拉住她。

    “自作孽不可活,你何必心软去为不相干的人求情,世子爷肯定不想你淌进这趟浑水里,一开始才不与你说的。”

    是这个道理,但婉婉抬头望着云茵,眸光沉沉摇了摇头。

    能驱使得动陆珏身旁的侍卫生出异心,真是赵姨娘自己有能力干出来的事吗?

    婉婉没有那么多满溢出来以德报怨的仁善之心,此去并不是为给赵姨娘求情,而是,要为自己夫君过去那么多年受到的疏忽与不公,向侯爷一并讨个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

    灵州之事背后的蹊跷,整个侯府只有婉婉一个人想得明白吗?

    当然不是。

    陆淇肯低下头求到曾经看不起的婉婉跟前,也不会是头一个便破天荒觉得婉婉的话会对自己父亲有多大的影响。

    只不过病急乱投医罢了。

    陆淇最先去找了两个哥哥,哥哥们却都神色颓败,无人说话,然后她去求了爹爹,爹爹却根本不见她。

    最后是祖母,祖母从来都疼爱她们这些小辈的,可是这次祖母也只是搂着她温声细语安慰了很久,教她不要管。

    可陆淇怎么能不管,那是她亲娘啊!

    陆淇看不到灵州之事在恰好侯府内忧外患之下发生,已经不单单是勾心斗角那样轻巧,她只看到如今整个府里的人都默认了她娘该为此付出代价。

    陆进廉处置赵姨娘,陆瑾陆瑜兄弟二人现如今没有资格置喙半分,陆老夫人在两个孙子和家丑面前,也默许了如此去给陆珏一个交代。

    甚至连赵姨娘自己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唯独只有陆淇,不论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都没办法接受自己娘在荒废的庄子里,潦草过完后半生。

    婉婉出来时,陆淇在外院哭得毫无从前半分仪态,甫一见到人,忙就想推开面前的沉星和茗玉冲上前来。

    可惜她要失望了。

    用赵姨娘这般敷衍、搪塞的处置结果去给陆珏一个交代,模棱两可,处置了又好似没完全处置,陆珏兴许都已经习以为常、不在乎。

    但婉婉在乎,她信一句冤有头债有主。

    “长言,拿人。”

    押着在灵州通风报信之人径直前往集贤堂,院门前的管事看三太太那么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儿家,竟看出几分来势汹汹的错觉。

    管事忙上前来,笑吟吟恭敬问好。

    婉婉不与他徒劳周旋,只道:“今日我有要事求见侯爷,还请进去通禀一声。”

    管事的没说上话也不好得罪主子,应声答应着的功夫,一双精明的眼睛已将婉婉身后的长言等人尽都扫过一回,心中大致有了底,随即转身进了屋里。

    不到片刻,人出来了。

    “三太太还请回吧!”管事的脸上赔着笑,“今儿着实不凑巧,侯爷公务缠身不得空,淳如馆若是缺了任何用度,且同夫人提去便是。”

    缺少用度……嗬!

    婉婉的目光越过面前的笑脸看向屋内片刻,忽地从心底里生出中无力感。

    侯府过去数年无数次的粉饰太平,早已经将众人内里的异人异心变成了一块儿脓疮,旁人碰不得、说不得,便都在得过且过中互相算计。

    这样虚假的太平要来何用,又什么时候是个头?

    婉婉站在院中沉默良久,突然扬声问:“敢问侯爷眼中,众人吃穿用度不缺,便算是家宅安宁吗?”

    “缺了吃穿用度能与夫人提,可要是缺了人心公道,又该与谁去提?”

    这话问出来,直教管事满脸的笑全都僵在了褶子里,急不过,险些想伸手去将这小夫人的嘴堵上。

    可到底不敢,于是抬起的手顺势变成了送客。

    管事的着急忙慌地低声劝,“三太太何必呢,万事如何侯爷自有主张,您若觉得不妥,哪怕等世子爷回来,请世子爷前来与侯爷再说呢?”

    婉婉不曾理会他。

    她知道屋里是能听见的,可若是对方听得见依然当做充耳未闻,她身为儿媳并不能如何,但想必能理解了夫君这些年对侯府众人的漠然以待。

    人总有些事无法为所欲为,陆珏身为其子更加不例外。

    眼看婉婉执意不退,管事的没法子,只好又转身进屋了一回,幸而这次才走到屏风后,便听得里头沉沉一声,

    “教她进来。”

    婉婉独自进屋,没有带任何人。

    与此同时的浮玉居,陆老夫人倚在软榻上,听云茵说完婉婉这会子正独自在集贤堂后,原就微微皱起的眉头,顿时更加紧锁。

    那小丫头,哪里来的胆量竟敢去同她公爹叫板呐?

    “快,赶紧扶我起来!”

    陆老夫人心里一丛一丛忧心的火直往嗓子眼儿冒,陆进廉是什么脾气,老夫人比谁都知道,寻常看起来好说话,实则却是固执又冷硬。

    他心里万事都自有一套章法,哪里会允许一个小姑娘来指摘?

    一路乘步撵过去,抬步撵的小厮们被催得火急火燎,匆匆到门前,跟在一旁的李嬷嬷都小跑出满背的热汗。

    果然这厢才踏进院门,便听得内院屋里传来一声沉闷的拍桌声,紧随其后便是男人隐含怒意的斥责。

    “小小年纪,你好大的胆子!”

    陆进廉看着眼前那一根筋的丫头,浓眉深锁,“这些日子果真是容深把你给惯坏了,惯的你不知天高地厚,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他眼中盛满无从安放的怒意,面前的人已经在克制中,然而婉婉知道,那不过就是只被人戳中痛处的纸老虎罢了。

    陆进廉为何生气,因为她前一刻问了他,“侯爷当真从没觉得自己错了吗?”

    先夫人走后,堂堂靖安侯府宁肯违背礼数扶正个妾室也不愿再娶妻续弦,而先夫人生前最后住的院子,至今还有人日日打扫保持原状,还有府中那处南苑,任陆瑾先后几次提及也不肯给,反而执意要留给陆珏……诸如此间种种。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的错处,只是从来都不肯承认、还试图粉饰太平而已。

    婉婉直视陆进廉,又问他:“侯府为何变成如今的样子,女人之间勾心斗角,姐妹相轻、兄弟阋墙,侯爷可曾想过为什么?”

    “您是个好官,但作为丈夫、作为父亲,您从来都没有称职过,夫人和姨娘为了得到您的眷顾争,陆雯与陆淇为了您的宠爱争,男人们则需要为了您的器重而争斗,可这中间您做了什么?”

    “先夫人与夫人先后痛失其子时,您有真正耐心地去抚慰过她们吗?陆雯与陆淇彼此恶言相向,您有试图教导两个姑娘宽以待人吗?还有夫君幼时被兄长欺凌、推进水中落下一辈子的痼疾,您那些时候都在做什么呢?”

    一字一句尽都朝着陆进廉的心窝子里扎去。

    陆进廉坐在桌案后面容阴郁,双手搭在扶手上紧握成拳,沉沉目光凝视着几步之外咄咄逼人的小丫头,却没有言语。

    他不说,婉婉替他说。

    “您始终什么都没有做!是您教会他们默认只要争赢了,就能拥有一切!”

    屋里霎时一片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