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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胡同谁家有亲戚我还能不知道吗?”最先问的老头好奇极了,村子小,一家有点风吹草动整个村都会知道,有好打听事的,别说是亲戚,上下三代都能念出名字,他站起来,手背在身后,“我去看看是谁家的,等我回来你把你家孙女八字给我,我给你算算啊。” “滚吧老东西,一天天闲着没事净打听些没用的,”看孩子的老人懒得理他,确定对方听不见后碎碎叨叨,“连自己儿子进监狱都算不明白,什么样的儿子什么样的爹,都不是好东西……” 老人瘦巴巴的,佝偻着背,腿脚却不慢,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来到胡同口,他不上前,就站在胡同口处,见车里下来五个人,还有一个小姑娘,他眼神还行,看着轿车停住的位置,心里念叨:“这不是季家的房子吗?难不成是季洪广回来了?哦对,季洪成家确实有个姑娘……” 其实大岩村并没有季长宁想象中那么穷,村里修了水泥路,平房整齐排列,白墙红瓦,临近主街道的人家墙上印上振奋人心的标语,最南北两头的人家门前种着几棵树,粗粗壮壮直冲天际,应当是长了很多年,没有修整过,就那样自由生长,充满了原始的野性。 季家老房子不老,但是旧了,墙皮微微发黄,轻轻用手一摸,便是厚厚的灰尘,常年没有住人,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将大门当成了捕食的场所,肆无忌地惮爬来爬去。院子里种了一棵葫芦,慢慢地顺着墙壁长到平房上,张牙舞爪地伸出几枝藤蔓到墙外,绿油油的,等到六七月份,就该开花了。 这所房子是当年季爸爸和季mama结婚时候建造的,后来季家老太太行走不方便,就把老人接到家里奉养,季家大伯的房子还要再往西走一段时间,那边比较偏僻,估计杂草都要长到半米高。 季长宁细细观察,她只在纪然的只言片语中窥见对方的童年,又从童年的碎片中勉强组合出村子里的人或事,就算已经站在村子中,站在家门口,她也感受不到实处。 季爸爸和季mama以及大伯一家在闲聊要怎么打扫屋子,什么时候去给父母扫墓,季爸爸要借一下大伯的车,去另外一个村子,给岳父岳母一起扫墓。 季长宁感觉到后脑勺有一股极其明显的视线,她忽然唰的一下转头:“谁!” 季家人停下话头,齐齐转头看去。 躲在胡同口的老头被抓了个正着,他没有丝毫偷看被抓包的窘迫,反而上前几步,一拍大腿,跟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似的:“哎呀,真是洪广和洪成兄弟啊,我可有日子没见你们了!” 老头说的是方言,缺了几颗牙讲话吞字,季长宁一个字都听不懂,之后老头相当自来熟地握住季爸爸和季大伯的手,上下摇晃:“我老远看见你们,没敢认。” 季大伯很久没跟村里人往来,母亲去世后,他在平川定居,只在春节和中秋偶尔回来看望弟弟一家,送送年礼和团圆礼,他挂起营业性笑容,绞尽脑汁,终于从记忆中翻出来一个人,用变了一点味的方言说道:“哟,你是东边的严叔吧,身体可好?” 季爸爸连个笑容都欠奉。 一个村子一个传说,基本不可靠,大岩村传说是宋朝有个将军,在隔壁村子的山上设伏,有一天战争发生,山上一块大岩石滚到了这里,后来有人建立村落,取名大岩村,又用了“岩”字谐音,取姓氏为“严”。 “严”在大岩村是个大姓,凡是姓严的多多少少都有点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关系,季家才是从外面迁过来的姓氏。 “好好好,怎么不好,”严老头目光落在大伯母和季mama身上,以一种喟叹的语气说道,“这是洪广家的和洪成家的吧,洪广家的我没见几次,洪成家的我是真不敢认了。” 大岩村方言语速快,一晃神就有可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大伯母是外地人,跟季长宁两脸茫然,季mama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嘴上却笑嘻嘻地说:“这有什么不敢认的,您这么康健,我才不敢认呢。” 虽然听不懂,但季长宁从中听出了“你怎么还没死”的言外之意。 严老头早年跟季家闹得不太愉快,可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怎么不愉快见面也能寒暄两句,严老头看着季长宁,女孩个子高挑,有一种在村里绝对见不到仪态,带着富贵乡里养大的气息。 是一朵富贵花,而不是一棵杂草。 季mama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一把将季长宁拉到自己怀里,漫不经心用方言说道:“我听说您家孩子犯了事,把自己送监狱去了,判了几年来着?哎哟,您年纪不老小,可怜哦。” 严老头听力不错,一张老褶子脸上,向上翘的嘴角骤然落下。 “不是我说啊严叔,”季mama苦口婆心,“您呀,也该给您家孩子攒攒阴德,别一天到晚给这个算给那个算,您自己身体健康吃嘛嘛香,也不想想都应谁身上了。” 季mama穿了一身白风衣,风衣袖口和领口处有几乎看不见的银色暗纹,太阳底下一照,便能看见其中光华流转,一头长发柔软地披下来,乌黑亮丽,如绸缎一般,她静静站着,眼睛黑沉沉的,压得严老头喘不过气来。 季家没落后,原本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衬衫都比村里其他姑娘好看的单青,成为了彻彻底底的“洪成家的”,拼命工作,一个季度只有几件衣服换着穿,落到村里其他人口中,不过得到一句“可怜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