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侧 第221节
公孙佳坦然地说:“公私两便,有何不可?这种蠹虫,留他何用?” 彭犀认真地问:“您说的‘私’在下都知道,能记得一个女儿的血仇的人家,在下也要赞一声的。您说的‘公’,是为朝廷,还是为今上?您站在哪一边?” 单宇听到现在发作已是耐性变高了,她上前一步:“这位先生好生奇怪,是上门来审当朝宰相的吗?”她这话也不算夸张,进了政事堂,俗称里就算是宰相了。 彭犀依然看着公孙佳,公孙佳道:“先帝在世的时候,我忠于先帝,先帝走后将江山托付给陛下,我就忠于陛下。无论对谁,纪氏都已经是障碍了,必须除掉!” “那您这一点一点的添油,又是个什么意思?” 单良很诧异地问:“耗死他,不好么?毕竟也是开国元勋,这么剧烈,恐怕于陛下和君侯的名誉不利。” 彭犀道:“当予雷霆一击!陛下的名誉还想要么?至于君侯,参倒了纪氏,清誉自然就来了!” 公孙佳听着这话不对味儿,说:“先生,陛下是仁德之君!你在燕王府就该知道燕王做的什么事,想必僚属也没少参与吧?陛下是怎么待他们的?” “燕王全家都死了,绝嗣了。”彭犀冷冷地说。 公孙佳垂下了眼睑。 彭犀轻声说:“我都知道。不过您说的那话,我喜欢,有点先帝的味儿,府上果然是得先帝垂青指点过的。” 公孙佳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什么“有点先帝的味儿”的话,最终想到是“让燕王活着看盛世”。她说:“陛下对自己的儿子们更用心!可你没有看好燕王。” 彭犀苦涩地一笑:“是。” “你也没帮着他谋逆,否则会出大乱子的。” 彭犀也得意不起来:“我以为能两全,”他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公孙佳说,“我不赞成燕王,但是被先帝分给燕王了,也就不能告发这个人。我当时并着急,因为既不告发、燕王也无法成事,这个两全是可能实现的。太子比燕王强得不是一点半点,我再暗中给燕王府松松劲儿,并非无望。也算是对得起先帝。可是燕王一旦死了,我又不能对不起燕王,再为他的对头卖力。” 单良听得都有点同情他了,真是太惨了!被卡中间儿了!这人呐,有时候有良心也挺惨的。不过单良对眼下的局面挺满意的,彭犀自己的抱负没了,心里憋着气,找来找去,出气筒就是纪炳辉了。谁叫燕王当年恨着章熙,又视纪氏为章熙的大助力与大软肋呢? 挺好的! 他接手了接下来的斡旋工作,将话题从危险边缘转了回来:“往事不必说,眼下先生登门,不会只是催促吧?” “当然不是!”彭犀从怀里拿出两大本册子来,“燕王暗中刺探太子的不法事,根本找不出什么来,全是鸡毛蒜皮。纪炳辉可就精彩了,在下保证,除了长公主府上,就燕王府里这些东西最多了!君侯,容在下为君侯筹划一二。” 毕竟是正经做过王府长史的人,出手的格局与单良截然不同。他给公孙佳将案件分成了两大类:一类是单拎出来就很震撼的,二类是比较常见但是数量非常巨大的违法事。一个人活几十年,也不能保证不说一句谎话,处在权利中心的一个大家族又能有多少错事、多少把柄? 打头的一件是,约摸二十来年前,纪炳辉在官军中看中了一个勇士,收其收入门下,此人最终成了他的私属。这与把普通士卒当奴婢使性质是截然不同的,这个官军他是朝廷的武官,级别虽然特别低,沾上官字就不同了。早年间行伍里的许多事情不太讲究,亲家之间弄个亲兵怎么了?放到制度确定的时候,是赵司徒都要说一句“骇人听闻”的。 彭犀冷笑道:“奏本上不必写,太子问起的时候,您可以告诉他,二十几年前的事他不知道很正常,那会儿他正奉命携家眷回乡祭祖呢!人也在那里,今晚您就把人拿了。我带路!那人我认得。”当年俩都是新投过来的新人,路上相遇,不想一个被分给了燕王,一个被纪炳辉搞到了手。 公孙佳心头一颤,她知道那个时候那件事!就是她舅舅受重伤的前后! “这人现在四十来岁,还在纪家。纪炳辉给他娶妻、赏他美妾、赐他田宅。可他的名字还在兵部的档里。彼时,陛下虽还未举行登基大典,可一应制度都是齐全的。以官员做私属,嘿嘿!” 公孙佳叹了一口气:“多谢。” 彭犀道:“在下也是为了自己的心。” 公孙佳道:“却是帮到了我。” 单良道:“添油不好吗?将纪氏的事一点一点都挖出来清算!他威风了几十年,抻抻他的筋,又怎么了?” 彭犀对公孙佳说:“君侯也是这样想吗?拖拖拉拉,哪像是做大事的人?我观君侯之前行事,虽有隐忍之时,一遇风云却也是雷霆闪电、当机立断的!我只问君侯,您添油添到一半儿,说这堆废柴还不能烧,还得拿它撑那破门,你是继续烧它还是灭火?在燕王身上,在下只学到一件事——迟则生变!别端着架子!蠢!” 公孙佳一惊:“是啊!”她总以为章熙已下定了决心,她这里就不必特别的着急了。还是彭犀说得对!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真是进了政事堂之后就拿捏了起来了! 她离席站到彭犀的面前,深深一揖:“多谢先生为我拨开迷雾。”又问彭犀接下来的打算,在京城可有居住之地等等。 彭犀道:“旧屋倒是有一所,这两本册子您要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我。纪氏覆灭之后,我就搬出京城。” 公孙佳道:“可惜。你的境况不是因为你自己不够好,您愿意给朝廷一个机会吗?” 彭犀笑了:“或许这就是命了。”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那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请您做我的老师吧!” 彭犀愕然。 公孙佳道:“外公去世之前对我有安排,请陆翁教授常识,预备以后再给我找个师傅,后来的事先生也知道了。您是先帝为自己亲儿子选的人,我想,就算外公在世,为我寻的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彭犀迟疑了:“这——” “先生不必急着回答我,请您先考验我,考题就是对付纪氏,如何?” 彭犀慷然允诺:“好!” “先生到我这里来之后,我就该担心您的安危了,还请不要走远,府近附近有间陋室,先生要是不嫌弃,就请暂住到那里,如何?” 彭犀想了一下,说:“好。” 公孙佳道:“还有一件,先生赐这些东西,我会对陛下提到个来历。” “明白。” “阿姜。” 阿姜温和有礼地上前,请彭犀去府外的小宅里休息,给他安排食宿与使婢。 ~~~~~~~~~~~~~~~ 公孙佳得了彭犀手里的证据之后,也不见了,连夜与钟源商议。第二天一早,她便带着全新一份弹章上朝,这回不是弹纪宸或者纪宸的问下了,她剑指纪炳辉! 纪炳辉想到了会有人落井下石,没想到公孙佳亲自上阵了! 他自是矢口否认。 公孙佳对章熙道:“人证物证都有!” 纪炳辉几乎要破口大骂了,他明白公孙佳这回是真的杠上了,与之前任何一次同钟祥的争执不同,公孙佳这是死命往他脑袋上招呼。他跳了起来,公孙佳这边朱勋还没回来,霍云蔚挡在了前面。纪、霍二人扭作一团,章熙手里的如意将御案敲得山响也没能令二人停手。 最后是公孙佳招呼了禁卫上来将双方架开的。 才一架开,双方未及骂战又被打断。 ——边关急警。 公孙佳嘀咕了一声:“邪了门儿了。”彭犀才提到“还得拿它撑那破门”,这事儿就来了。 章昺也不负所望地出列向章熙为纪宸求情,理由当然是纪宸:“虽有过失,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军情紧急,边境安宁要紧,百姓要紧。” 公孙佳不客气地说:“没了张屠户,还能吃连毛猪?年三十逮只兔子,有它也过年、没它也过年!” 章昺道:“燕逆已暴毙,除了征北,还有谁……” “他已经不是征北了。”公孙佳说。 章昺质问她:“除了他,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公孙佳对章熙道:“陛下,即使太尉回来了,您问他,他也要对您讲。第一,先看军情战况,叩边是常有的事,小打小闹多了,边将就能解决,没几天捷报就来了。第二,如果真是大股,那再择将……” “你吗?” 公孙佳乐了:“行啊!” 章昺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是哦,她真能行!当初为了打压燕王,纪宸可是如实将公孙佳的筹划之功给上报的。她上阵不行,排兵布阵坐阵压阵,那是真的可以。 章昺这回真的噎住了。 公孙佳对章熙道:“何况太尉正在整顿军备,如何调兵还要斟酌。纵使有事,臣自请出战。陛下不必忧虑。” 章熙低头看了一眼军报:“犯两城,未下。唔,那就再等一等。散了吧。兵部留下……” 公孙佳道:“陛下,臣的奏本还没念完。”她抖了抖奏本,将手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念。 第214章 罪状 章熙微调了一下坐姿, 饶有兴味地看着公孙佳,丝毫不受军情的影响。 上次一番大战,是三方合力的结果, 燕王、公孙佳、纪宸, 谁跟谁都不是一伙儿的, 合谋欺骗的概率极低, 大概率是将狼主打残了。则此时叩关,以章熙的判断,并不会很严重。边将才经历大战, 士卒也都有了丰富的经验,再受到突袭也不至于被打懵。 章熙很放心地认同了公孙佳的看法,也照旧听着公孙佳的奏本, 口角隐约泛起了笑容来。 公孙佳这次的奏本由彭犀给打了草稿, 经单良缺德,最后她自己定稿, 内容与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截然不同!开篇是几大罪状, 接下来是堆砌小罪。章熙对公孙佳很放心, 性别的关系, 她每一步都走得特别的小心, 有十成把握也说成八分, 不可能存在夸张构陷的可能。 章熙舒服了,因为这篇弹章非常的对路,除了那个将官军变成私属之外, 还有“逾制”、“僭越”、“收受贿赂私卖官爵”、“私制铠甲、军械数目巨大”等罪, 以及将给宫廷征召的女子弄到纪府当差等事。活活给凑够了十大罪状。 条条都掐脖子。 有些事是权贵之家常做的,章熙父子以前也知道,也治过几回, 每回都是没过多久又倒回去了。炫耀与显摆是人类的天性,屡禁不止,历朝历代莫不如此。父子俩明白这个道理,也要维护自己的权威,就跟打地鼠似的。靖安长公主排场超过规定的事,干过,朱勋收钱给人升官的事,也干过,能把这些同类的事情干得这么齐全的,纪炳辉还是头一份儿。 一件两件不是事儿,全凑一块儿算总账,神仙也受不了——除非皇帝不想管或者管不了。 有些事情甚至章熙都不知道,等公孙佳读完了,他抽空看了一眼章昺,这儿子已经由傻变成了蠢,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了。章熙对着喊冤的纪炳辉道:“是非曲直,一查便明。”他指派了霍云蔚、岷王、严格这三驾马车,接着查纪炳辉。 朝上的官员们不安地蠕动着脚,晃了一阵才站稳了,弱势一些的连大气也不敢出了。章熙道:“散了吧,兵部留下。” 章昺犹豫了一直,仍直直地站着,连章旭叫他一起走他也没听见。他仍在懵着,在他的印象里,公孙佳是能干的,也是柔顺的,突然发难令他手足无措。他可以摆出“兄长”的架子对一个“meimei”发号施令,但对一个强硬的宰相他还是有所保留的。他又知道,如果纪炳辉倒了,他对上章昭就不剩什么优势了,他想留下来,至少看一看能不能挽回。至于怎么挽回,他没想过。 章熙起身,没理儿子们,带着朱雄与公孙佳往偏殿去说话。偏殿比正殿规模要小,却有巨大的舆图、沙盘,皇帝的宝座规格也稍小,与大臣们更亲近。 章昺还想跟着,章昭、章旭等人见状也想跟着过去,都被王济堂拦了下来:“诸位殿下,陛下有旨,不令殿下们跟随。”章昺道:“你起开!”王济堂苦着脸说:“殿下强跟了上去,恐怕会适得其反。君父有命,做儿臣的哪有不听的?” 章昭看够了章昺的窘态,才与弟弟们一起劝章昺:“大哥,贵妃娘娘还在后面呢,你要不要先见见他?”一句话点了章昺的哑xue,将他按熄了火。横了章昭一眼,章昺正一正衣冠,抖开章旭的手,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章旭说了一句:“二哥,大哥他……” “五郎!走了!” 章旭对章昭歉意地笑笑,匆匆跟着章昺往纪贵妃宫里走去。章昭看了看这哥儿俩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偏殿,轻轻地叹了口气,去寻他的母亲王贤妃了。到了贤妃宫里,发现母亲心情不错的样子,笑问:“阿姨为何这么高兴?” 王贤妃近来心情很好,她不用跑到纪氏面前去请安陪伴着,多么好啊!几十年了,终于可以自己定个起床的点儿了!纪家又被参了,她内心深处已然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极有希望被立为太子了,脸上的笑影就没断过。 好在她比较知道克制自己,也怕自己太轻狂了反而拖儿子的后腿,除了去见见太后,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宫里。整个后宫,大部分时间是皇太后在管。皇太后自己要退,章熙反而更尊敬他,让纪氏与王氏襄助皇太后管理后宫。 听儿子问,她摸摸脸:“是么?” 章昭道:“胡人叩边了,您别再笑了。” 王贤妃脸瞬间变得煞白:“什么?那纪……”她往纪贵妃宫的方向指了指,“要翻身了?” 章昭轻笑一声:“被定襄顶了回去。” 王贤妃舒了口气:“你这孩子,就会戏弄我!那就放心啦!” 章昭道:“您开心了?那帮我个忙?” “嗯?” “请meimei、妹夫到宫里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