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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即便他们两情相悦,即便她也真切地爱着他,愿为他吃苦牺牲,他们也很难有什么未来,更遑论她根本什么都不懂,既不知情为何物,也没有爱着他恋着他。她只是天真纯然地将他当作哥哥,一心亲近信赖于他。 但自他察觉了对她的情感究竟为何的那一夜开始,她那些单纯的亲近对他而言便全然化作了折磨。因此他渐渐疏远她,亦指望着她也能从此在他面前止步,让一切就此结束。可即便被他冷待和疏远,一次又一次受挫,她却固执,百折不挠,直至今夜,不惜翻墙也要追到他面前,问一句为什么。他的回答不能令她满意,她便逼他。天下之大,也只有她能逼得了他。那时候他是真的生气,为她故意逼他,也为他毫无犹疑的屈服。 恶意便在那一瞬间自心底生起,想让她后悔,亦想让她惧怕。 因此他将她掀倒在了池沿之上,吻下去的那一刻,心底藏着暴戾,恨不得让她怕得从此再不敢靠近自己。 是了,最初的开始,他吻她,是为了让她怕他。 在他强势的侵掠之下,她的脸上的确如他所愿,出现了惧怕的神色。 因惊惧而苍白的脸,没了血色点缀,倒更似皑皑春雪,白得近乎剔透,偏那两瓣经他肆意挞伐的薄唇红艳欲滴,覆着水色,在他身下微微地喘,直如冰天雪地中乍然盛开了一树红梅,虽冷却艳,我见犹怜。 那一瞬,他无法自控地停下来看她,注视身下这张动人心魄的芙蓉面,而施加于她的那些惩罚似的吻也不由自主地变了意味。 俯身温柔触上她唇角的那一刻,他几乎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从来便知她有着如何出色的色相,他又岂不知色即是空。 天生灵慧的天君第三子,统领四海的水神殿下,自幼将东华帝君的藏书阁当寝卧,熟参宇内经纶、天地大法,当然不可能看不透什么是色相。便是因此,他身边的那些美人们,他有兴趣欣赏她们时,她们在他眼中是红颜,没有那等兴趣和时间时,她们在他眼中同枯骨亦无区别。 清罗君曾好奇他何以有此定力,彼时他笑了笑,回了他一句《法句经》中的佛偈,“此城骨所建,涂以血与rou,储藏老与死,及慢并虚伪。”点拨他道,“rou身似一座城,以骨所建,添以血rou,储藏着生老与病死、我慢和虚伪,这便是色相的本质与真实,看透这个,又有什么好令人迷恋的?” 再美的女子,来到元极宫时,他便透过她们的色相看过她们枯骨的样子,再出色的皮rou,不过也就是那样罢了,因此四万余年的漫漫仙途,他一次也未曾为色相所迷过。 可当他面对眼前的这个凡人少女时,他的那些刻骨认知,却仿佛再不能发挥半点效力。 他不是没有看过成玉枯骨的样子。 数日前的一个微雨之夜,他带着烟澜去正东街的奇玩斋取一幅镜面画,察觉到了她站在对面小江东楼二楼的扶栏旁看他。烟澜被木架上一只黑色的面具吸引,取下来递给他,在接过面具戴在脸上之前,他抬手在自己眼旁顿了顿。而后当他抬头隔街看向她时,看到的便是一具白骨迅速地蹲身而下躲在木制的扶栏之后。 他以为勘透她的色相,便能令自己解脱,他已在仅有他们两人的这一盘死局中煎熬了太久,以至于她若有若无的两道视线便能让他备受折磨。 可当看到那颤巍巍躲在扶栏后的白骨时,他脑中却蓦地轰然,因立刻就想到了这具凡胎rou体的脆弱:她很快就会死,会果真变成这样一副白骨,会枯腐,会消失;即便魂魄不灭,但她不会再记得这一世,过了思不得泉,饮了忘川水,她很快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即便他找到她,与她来世再见,她也再不会软着嗓子叫他一声连三哥哥。 他所喜欢的她的美,她的天真,她的生动,她的善良勇敢和执着,她的那些总是让他愉悦的小聪明,都会消逝于这世间,再不会有了。 这便是流转生灭。世事世人,终要成空。他从前冷眼以待,此时额前却骤生冷汗。 他匆忙转身摘下面具,紧闭了眼眸,烟澜在一旁担心地问他:“殿下,你没事吧?”他却半晌不能回答。 那一夜他终夜未眠。她的白骨并没有能够破除他的迷梦,还几成他的魔障。 他才真正明白,情之一字,何等难解。 便知红颜终成白骨,色即是空,若他爱上红颜亦爱这白骨,爱上这色亦爱这空,该当如何?他又能如何? 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因他和她不会有任何结果。 这注定是个死局。 他只能让她离他远一些。 将成玉送回十花楼,重新回到泉池旁时,已是子时末。 天步见连三仍在泉池中泡着,先过去禀了声已将成玉平安送了回去,又问需不需要伺候他起来回房安歇了。听他道了个“否”字。 因想着今夜三殿下和成玉不同寻常,兴许此后对成玉的态度也将有所变化,天步斟酌着又问了一句:“往后红玉郡主若再上门来寻找殿下,还需奴婢找借口拦住她吗?”这次却没有听到他再回答,就在天步暗忖着他兴许不会回答了,又琢磨着不回答是个什么意思时,他终于开了口。 “她不会再来了。”他靠着池壁,闭着眼,淡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