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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脸上讶色与怒色并存,大抵是未曾料到一向不当情是个什么东西的三殿下竟说出此番言语,瞧了三殿下许久,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元极宫。 天君寄在三殿下身上的厚望,天步其实有过耳闻。是从前有一回东华帝君同三殿下下棋时提及,说天君有意让三殿下承袭仙逝多年的墨渊上神的神职,做天族护族的战神。论战名,三殿下在整个天族的少年神君中,确然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天君的毛病是,他一向认为不为世情所动摇之人方能成就伟业。因此被他看上要委以大任者,他第一堂课要教给他们的,便是如何做个无情的神君。天君私底下更偏爱三殿下一些,也是这个原因。 端肃的大殿下与清正的二殿下瞧着是无情之人,却着实是有情之人,而风流的三殿下瞧着是有情之人,却从不当情是个什么,其实是最最无情之人。 这天资灵慧的小儿子,战场上从未有过败绩的少年神君,性子虽是闲散了些,成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聪明强大,最妙的是世间无情可动他,无情可扰他,他便是活脱脱为护族战神这个神位而生。 但有一天,这样完美的小儿子却同他说,世间大抵也有不悔抑或是不因时因事而转移的真情,有时候,情大于法也没有什么。 天君觉得这太有什么了。他在凌霄殿中苦苦思索了两日,第三日有了主意,顾着三殿下的身体,再次亲临了元极宫。 元极宫的玉座上,天君淡淡道,他会亲自去上清境请灵宝天尊补缀红莲仙子长依的仙魂,而后令长依以凡人之身在一处凡世重生。 凡人有寿限,一寿一甲子,正正六十年,他允三殿下去凡世陪红莲仙子六十年,不过要封住周身法力,若这六十年里三殿下能对红莲仙子深情不变,证明这世间果有不悔抑或是不因时因事而转移的真情,那他便认可三殿下他所说的情可大于法,届时他会让红莲仙子重回天庭,再赐神位,令其重列仙班。 而倘若三殿下他对长依之情果然如夕霞朝露,连六十年都撑不过,那他今日如此舍弃修为救护长依,便是大大的鲁莽,长依会身入轮回永为凡人,他也需去西天梵境佛祖跟前清修七百年静心敛性。而后接任护族战神之位,此是给他的教训。 这便是那个赌约。 天步记得当时三殿下惊讶了好半天,但他也没辩解什么,反就着天君的意思接下了这个赌约。 天君是误会了,误会得还挺深。 长依,二殿下,三殿下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外人虽不甚明了,但天步打小跟着三殿下服侍,瞧着总比外人要清楚些。 九重天上都说避世在太晨宫中的东华帝君是最有神仙味的神仙,因帝君他数万年如一日地待在三清幻境里头,唯有四时之错行,日月之代明,造化之劫功能引得他老人家注意一二。但有时候天步想,帝君他不将那些小世情放在眼中,乃是因帝君他上了寿数,这并没有什么;三殿下他年纪轻轻,在此道上与帝君比之却也不遑多让,这就十分难得了。 大概因三殿下他生来便是四海八荒最适合当神仙的神仙罢。 譬如与和三殿下年纪相仿的大殿下二殿下做比,三位皆是身份尊贵的少年神君,大殿下有欲,他的欲是凡事都要强出两个弟弟;二殿下亦有欲,他的欲比大殿下高明一些,乃是于四海之内壮天族之威名于八荒之内建不世之奇功;而三殿下呢,瞧着三殿下他身边美人一茬接一茬,像是个风流无边的样子,似乎是最该有欲之人,但于三殿下而言,这世间万物为空。三殿下内心没有任何欲望。 她从前在“空”这个字上头并无领悟,只是有一回听三殿下同帝君饮茶对弈论法,提到了空这个字。他们谈得高深,她没有听懂,因三殿下愿意成全她们的向道问佛之心,她琢磨一阵没有琢磨明白,便在私底下讨教了三殿下。 天步记得,彼时伴在三殿下身旁的美人是义水神君的小女儿和蕙神女。天上那时候盛传三殿下应是对和蕙神女十分中意,因这位神女已伴了他四月有余。东海之上千重白云掩住的云山之巅有鹿鸣鹤啸,风姿妍丽的和蕙神女靠坐在一株万年古松旁,正轻拢慢捻地弹一张七弦琴,偶尔望向三殿下的眼神中尽是缱绻倾慕之意。 站在一旁提笔描绘和蕙神女的三殿下听到自己问他何为“空”时,并未停下手中的画笔,他嗓音微凉:“世间事物,皆有流转生灭,无恒常之事,无恒常之物,亦无恒常之情;万事无常,有必成无,无中生他物,又必成有,但这流转生灭中却没有什么是抓得住,能恒常的,这便是空。” 她兀自不解,瞧着不远处的美貌神女,轻声问道:“那么此刻对殿下来说,也是空吗,空,难道不是令人乏味?殿下觉得此刻乏味吗?” 三殿下一边提笔蘸墨一边漫不经心地答她:“空令人感觉乏味?”他笑了笑,那笑容含着些无聊意味,淡淡挂在嘴角,“不是乏味。”他说,“空是令人感觉荒芜。” 天步一直记得那日说“空是令人感觉荒芜”的三殿下,他的眼中是神族难得的美人,笔尖也是这位难得的美人,那张画灵性俱现,至少说明三殿下他看着美人时并没有敷衍,但那时候三殿下他的神色,却有一种世间万物都不值一提的百无聊赖。 是以,因三殿下散修为救长依这事而将三殿下他就此传成一个情种的种种传闻,天步听在耳中是觉得有些可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