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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51节

    “这个、我都说过了,你们不必放在心上,我也只是举手之劳。”

    贾公子也学着江湖中人的样子抱了抱拳:“在下贾翰,江北晚城人,此次多蒙女侠出手相救,我和薇儿感激不尽,若是日后......”

    肖南回哭笑不得:“别日后了,你俩再不走,等一会那下一班守卫前来换岗就全露馅了,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田薇儿郑重点点头,不再道诀别的话,拉住贾翰的手上了骆驼,两人摇摇晃晃向远处行去。

    肖南回望着那两个笨拙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一个是富商家的公子,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出生起便过着锦衣玉食、有人伺候的生活,如今却要在这黄沙中风餐露宿,看那样子连骆驼都牵不好,更不要说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中照顾好自己。

    可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是那么安心,似乎只要在一起,便永远不会畏惧那些未知的苦难。

    情之一字,令人失去理智,但也令人坚强。

    这样的情愫,肖南回自己从未体会过。

    她对肖准的情意带着三分敬畏、三分感恩、两分小心翼翼和一分懦弱,真正留给她那点甜蜜的部分,可能连一分都没有。

    呆呆看了一会天空和昏黄的地平线,她转身快步向孙宅走去。

    第56章 代价

    肖南回返还孙府的时候,守卫已比清晨时密集许多,她费了一番功夫才翻回到田薇儿之前呆的院子。

    脚一落地,伍小六的声音便在院子里响起。

    “你去哪了?”

    肖南回愣了愣,回头一看,伍小六就坐在昨晚吃糕饼的石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还未等她回答,对方又问道:“小姐去哪了?”

    肖南回沉默片刻,如实开口道:“我将她送走了。”

    伍小六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绝望,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忧伤。似乎不需要再多问一个字,他也清楚明白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对方如此反应,她轻声安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要是没地方去了,可以和我一起走。”

    “走去哪里?”

    “去孙家找不到的地方。”

    伍小六听到这里突然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不,你能去的地方,我去不了。你身手这么好、又来去自由,而我只是个连鸡都不敢杀的胖子。”

    肖南回看着这样的伍小六一时有些无措,她走上前想要说服对方。

    “是我拉你来的这里,我定有办法护你周全。”

    伍小六没回应,只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隔夜茶,递一杯给了肖南回。

    “先喝点水吧。”

    肖南回接过杯子,一边喝一边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对方:“如今孙家算不得最好的落脚点,明面上风光,实则处处受白家掣肘,加上他家中守卫大都是雇来的游骑,人数虽多但却是一盘散沙,早晚叫人吞了。不过我看那潘媚儿倒是有些底气,不知她寨中究竟是何模样,或许可以先去那边落脚看看情况......”

    肖南回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舌头有些打结。她停了停,以为是嘴上沾了什么东西,便伸手去摸,却发现嘴唇开始发麻。

    等她反应过来,视线已经飘到那明晃晃的天空上去了。

    这岭西的风水真是不好,刚来了半个月,她就犯晕两次。

    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她仿佛看到伍小六异常冷静的眼在她头顶晃来晃去。

    “对不起啊,我只是觉得你护不了我一世,到头来靠得住的还是只有自己。你说对吗?”

    她张了张嘴,想感叹一句: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这年头,便是连个胖子都不可信了。

    肖南回终于撑不住眼皮,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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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南回再睁开眼的时候,手脚都已动弹不得,先前藏在衣服里侧的平弦和匕首都不见了。

    她屁股下面是粗粝硌人的砂石,四周也是如此质地的墙壁,只有靠近顶部的地方开了一处碗口大小的气孔,四周光线微弱。

    这是一处天然石室,此刻被拿来用做天然牢房,绝对比任何栏杆都要坚实牢靠。

    石室唯一的入口只开了一人高,用一种只能从外面推开的巨大木桶封住。她目光刚刚落下,那木桶便缓慢滚到一旁,一个人影捧着一只碗走进来,他刚走进身后的木桶便被人从外面关上。

    肖南回没抬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那只装着水的瓷碗被放在她眼皮子底下的那块地上,一道声音随即响起。

    “喝点吧,之后他们不知道会不会给你水喝。”

    她没动弹,盯着那碗里的东西有些出神。

    “我怎么知道这碗水里是不是也下药了?”

    那两条一直立在她面前的胖腿蹲下来,伍小六坐在地上静静看着她,半晌才平静开口:“其实除了我是孙家的人外,其他的我都未骗过你。”

    肖南回终于抬起头,看向这张有些陌生的胖脸。

    “有人和我说过,只有恐惧能让人说真话,看来到底是咱们之间的关系处的太融洽了。”

    伍小六顿了顿,自己端起面前那碗水喝了个干净:“我太想回西城了。他们扔我在东城自生自灭,我是个笨的,这么多年都没能抓个阿猫阿狗的回去交差。你是送上门的,不能全怪我。”

    “为何刚到孙家的时候不揭发我?”

    “那会你也没做什么,我也一度觉得有你陪我在孙家还挺好的。可你将小姐放走了。我......”

    “好了,不必说了。”

    肖南回突然就失去了倾听的耐心。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能走在一起才叫邪门,而且现在讨论这个实在没什么意义了。

    一时间,石室内只有沉默。

    当伍小六终于起身拿起那只碗的时候,入口处的木桶突然动了,随即走进两个人。

    当前那个正是孙太守,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却是潘媚儿。

    伍小六整个人匍匐在尘土中,结巴着行礼道:“见、见过大人,见过寨主。”

    潘媚儿越过孙太守走向前,一脚踢开那只水碗,声音仍是又软又媚的:“听说孙大人逮到一只内贼,我便过来瞧个热闹,可怎的如此冷清?一点意思也没有。”

    孙太守没说话,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个仆从,将肖南回从地上拎起来扔到一旁的刑椅上。

    她的屁股刚刚经受过盐碱地的折磨,如今又被按在这把铜椅上,不禁暗暗叹口气。

    那孙太守慢条斯理地看她一眼,又亲自将她的两条腿塞进那铜质的箱板中固定好,外面只留了两根细长的皮绳。

    肖南回从外面看不出那箱板里藏得是什么折磨人的器具,这反而更让人备受煎熬。看来这孙太守的审讯手法比想象中还要熟练。

    潘媚儿走上前摆弄着那皮绳上的两颗珠子,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

    她简直怀疑这女的天生就长这副笑脸,不然她实在是不知道眼下这番情景到底有何好笑。

    “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发话了,肖南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姚儿。”

    “姚儿?”潘媚儿的声音在她头顶盘桓,“你这脸蛋长得可是十分有趣呢。”

    她继续大言不惭道:“是,从小便有人说我长得像那庙里头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女菩萨?”一只冷硬的手从下面掐住了她的颌骨,迫使她看向上方,“那你看看我长得像不像菩萨?”

    肖南回眨眨眼。

    先前在宴席上离得远看不大清,现在离得近了,却是不愿意看了。要是有哪个庙里的菩萨长成这样,那别说香火钱了,估计庙都得让雷给劈了。

    左右她今天一句真话也不想讲,干脆继续睁眼瞎。

    “像。”

    颌骨上的力道消了去,潘媚儿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和她之前的声音都不大一样。

    “不光脸蛋长得有趣,说话也是有趣呢。不如给你个轻松痛快,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先说来听听。”

    “潘寨主想听什么?”

    潘媚儿的手指在皮绳上灵活地打着结:“不如就从你是谁家的狗来说起吧。你也知道,就算是只狗,也有属于自己的地盘。不在自己的地盘老实待着,跑到别人那里四处转悠,免不了就要被咬,你说对吗?”

    肖南回静了片刻,抬起脑袋笑嘻嘻地看向那潘媚儿。

    “我不养狗,潘寨主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潘媚儿的脸瞬间失了笑容妩媚,仿佛一只脱了人皮的老虎显出原型,手中长绳猛地一抽。

    只听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箱板内两侧突然长出一排铁齿钢针,牢牢夹在肖南回的踝骨上,根根钢钉刺破皮rou、嵌入骨头。

    钻心的痛袭来,她咬紧牙关,仍有破碎的□□在喉咙中翻滚。

    一旁的伍小六呆呆看着,渐渐白了一张脸。

    笑又回到潘媚儿的脸上,她那又长又硬的指甲在那两只铁夹上刮过,发出刺耳的声响:“哟,瞧这样子,真像是受过些训练的。”

    肖南回知道今天注定无法善终,反而没什么顾虑了,抬眼看向那潘媚儿,跟着笑起来:“潘寨主最好再用点力气,若能夹断我的骨头,以后便连穿鞋的钱都省了。”

    饶是见过不少花样百出的问讯现场,潘媚儿的脸还是有一瞬间的扭曲。

    一旁的孙太守倒是至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他抬手舀起一旁那口缸里的液体,黑乎乎的一团,不知泡过什么药草,径直浇在了肖南回的踝骨上。

    那液体淅淅沥沥浸入破损的伤口,先前种种疼痛在瞬间被放大,而这一回疼痛比理智更先到达,她听见自己的惨叫声在密室内回荡,力竭方止。

    伍小六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起先是一脸麻木,随后身体便抖得厉害,此刻终于忍不住瘫在地上。

    他膝盖发软,勉强向前挪动着,嘴里是是断断续续的嗫嚅:“大、大人,她只是想赚银子的,迷了心窍才会帮那田家女人和外男私奔的。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这次......”

    孙太守将手里的空瓢扔回缸里,依旧是那副皮笑rou不笑的嘴脸:“小六你是个老实人,不该掺合这些事。如今局势不太平,想来天成也是没少派人打听碧疆的情况,我们总要做些准备,免得让些别有目的的混进来,日后找了麻烦,我们同白氏岂不是要一起遭殃?”

    孙太守的话像一道长茅直指肖南回的身份,但此刻疼痛占据了她的身体,令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而她的脑海中此时翻涌着的,却是那黄沙漫天中,田薇儿和贾翰远去的背影。

    从前她总是在想:这世间为什么常常坏人多,好人少,坏人长命,好人短命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想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