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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是被余万拙毒死的。若非他在这乾清宫里给父皇的药下了毒,父皇又岂会死?还有凌叡————” 细长的指慢慢抚着酒杯的边沿,惠阳长公主的声音低柔而平静,带着蛊惑一般,“如今这朝堂泰半都是他的人,连余万拙都听令于他。皇兄,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余万拙会像当初害死父皇一样害死你吗?” “七年前,皇兄不过是受了他们的欺骗才会做错了事。惠阳知晓的,皇兄就算想要皇位,也不会想着要杀死父皇和太子哥哥。都是他们骗了你,利用了你。” 惠阳长公主漆黑的眸子缓缓浮出一丝孺慕和信任,就像孩提时那般,望着成泰帝道:“哥哥,若真有报应,也应该报应在他们身上才对。凭什么哥哥要因着愧疚日日不得安宁,而他们却高枕无忧?他们才是始作俑者,只要他们死了,父皇和太子哥哥才会安息。” “从前哥哥做错了事,父皇至多训斥两句便不会再罚你。这一次也一样,哥哥,我们一起,为父皇报仇吧。” …… 长夜寂寂,微带凉意的秋风吹得廊下的红灯笼摇摇晃晃。 成泰帝将手搭在赵保英的臂膀上,回头望了望灯火通明的乾清宫。 耳边又出现了承平帝训斥他无能昏庸的声音。 “赵保英。”成泰帝缓缓望向赵保英,那双失了焦的眼,藏着一缕诡异的近乎疯狂的情绪,“你说,朕若是给父皇报了仇,他会不会就不再骂朕了?” 此话一出,饶是见惯了成泰帝各种不为人知的面孔,赵保英的心脏依旧重重跳了下。 报仇? 当初害死先帝的分明就是他,他要寻谁报仇? 这皇帝的疯症愈发明显了。 是方才在乾清宫被长公主刺激了?还是王贵妃又给他下药了? 千番思绪在心头萦绕而过,赵保英在一瞬的惊诧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面色温和一如从前。 成泰帝问的这话根本就不需要答案,赵保英将背深深弓下,只轻轻道了句“皇上英明”,便不再多语,神态恭敬虔诚。 片刻后,成泰帝果真移开了目光,缓声道:“你曾经同朕说过,临安地动,父皇的功德碑擘裂,不是因着上天在惩罚朕,而是上天在同朕示警。” “你说得对,老天爷的确是在同朕示警。” - 闻莺阁。 薛无问酒过三旬后,便恭恭敬敬地给朱毓成做了个揖,笑道:“想来世叔想知道的都已经知晓了,小侄再不回去,怕是要被祖母罚了。” 朱毓成抬眸睇他,“是怕你祖母罚,还是怕旁的人罚?” 薛无问摸了摸鼻子,笑着应了句:“都怕。” 朱毓成哼笑一声,摆了摆手,道:“走走走,快走!别打扰我与霍小郎下棋。” 朱毓成爱下棋,前两日听宗遮随意提了一嘴,说卫家这位小郎君棋力惊人,心里的棋虫早就蠢蠢欲动。 薛无问给霍珏丢了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便离开闻莺阁,回定国公府去。 朱毓成拿起两个棋篓,随手抓一把棋子倒扣在棋盘上,道:“猜子。” 二人一来一往地在棋盘上下起了棋,朱毓成执黑,霍珏执白。 一局毕,朱毓成望着围在黑子周围的一大片白子,感叹道:“宗遮大人最不爱夸人,我还道他是看在卫太傅的面子情,才夸你一句。倒是我想岔了。” 方才那局棋,朱毓成输了七子。 上一次输这么多子,还是他初初学棋的时候。 他是承平一十六年的状元郎,也曾一日看尽长安花地意气风发过,自诩天资聪颖、棋力不凡。却不曾想,今日居然被一个年不若及冠的少年郎给步步紧逼,逼到不得不自断臂膀,方才不至于失去更多领地。 朱毓成含笑望着霍珏。 卫太傅曾是无数士林学子终其一生都想追随的人,眼前的少年,不说能不能青出于蓝,至少已做到了不堕先祖英名。 “宗大人说你为洗冤而来,待得卫家霍家洗脱冤屈那日,你还有何打算?” 朱毓成很清楚,洗去冤屈不代表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至少,七年前震惊大周的先太子谋逆案,金銮殿里的那位,与凌叡一样,并不无辜。 凌叡可以死、可以遗臭万年,受万人唾骂,可成泰帝不能。 他是皇帝。 没有臣子敢要一个皇帝向世人昭告他曾经犯下的罪恶。 既如此,眼前这位少年郎,可还要继续留在盛京,为那位灭了自己一族的刽子手卖命? 霍珏怎会不明白朱毓成的话外之意? 轻轻放下手上的棋子,霍珏面无波澜地望着朱毓成,温声道:“小时候,祖父总是同我们说,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都要时刻谨记,肩上背负的责任。次辅大人觉着,为官者的责任是什么?是造福百姓、为民请命,还是忠于皇帝、忠于君权?” 朱毓成微微一顿,倏然间便想起承平一十六年的恩荣宴。 那时卫太傅站在承平帝身旁,睿智而平和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这些甫入官场、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笑着同他们道:“为官者,须得日日三省,莫忘初心。” 初心。 朱毓成出身寒门,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他出生的那个小县只是一个清贫的不起眼的小城镇,那儿民风质朴,邻里之间虽偶有口角龃龉,可到底是称得上和睦的,一家有难万家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