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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58节

    她忽然失笑。

    若说她此前还有三分信,现下却是一分都没有了。

    世人都知道她好美色,也都愿意投她所好。

    穆明珠故意柔声道:“可怜见的,从前没遭过这样的罪吧?胳膊还疼吗?”

    那牛青眼眶红红的,埋怨道:“殿下身边这位拿刀架在草民脖子上的侍卫也太厉害了些。草民趴在那树上一动不动,他忽然飞出一物打上来,把草民肩膀都给撞碎了。”

    “没那么夸张,那是他的刀柄。”穆明珠一试便试出了他的根底,收了和颜悦色的模样,她是个很少生气的人,从前也只有齐云天赋异禀能激出她的火气来,现下却的确有些不悦了。这扬州城中的人,实在没有新意,从前送和尚给她,是侍君连夜剪了头发扮的,连佛经都不通;如今又送了破案的重要证人给她,也是侍君扮的,受点疼有人怜立时便娇滴滴起来,这哪里像是养马出身的?

    就算是要骗她,至少也稍微培训一下相关人员,拿出点专业素养来,不可以吗?

    穆明珠面色冷下来,道:“还有什么要告诉本殿的?”

    那牛青歪头想了一想,摇头道:“草民就是肩膀疼。”

    “把他也带下去,找个空屋子关起来。”穆明珠撑着额头叹了口气,低头看那封伪造的信,示意齐云走过来,把那信递给他,道:“你也看看。”

    只见信上所写,乃是陈伦怀疑扬州刺史李庆要对他不利,因为“积年旧怨,又添新仇”。

    穆明珠问道:“你审过李庆了吗?”

    因扬州溃堤案,再加上陈伦之死,原本的扬州刺史李庆已经下了狱。

    齐云道:“底下人审过一次,他说的都是此前认了的罪状,的确是

    贪了一笔当初修渠坝的款项。至于审别的,还在等陛下的旨意……”因为李庆虽然入了狱,却仍旧是当初南山书院考出来的学生,也仍旧有官身在,要对他用刑,得皇帝特批才可以,这正是本朝的刑不上大夫。

    “他们这么一闹,倒是洗刷了李庆的嫌疑。”穆明珠淡声道:“本殿得去见见这个人。”

    “是。”齐云应下来。

    穆明珠抬眸看他,笑道:“你自然又是同去?”

    “是。”

    穆明珠想到方才他把人从树上打下来的场面,因她上一世并没有经历过暗杀——虽然的确有人要暗杀她,但她提前死了,而且她本性里有激烈好赌一把的因子在,所以有时候非但不惧怕危险,反倒会觉得刺激。然而现实一点来考虑,有齐云这样细心又有武力的人在身边,她躲过暗杀的可能性要高很多。

    齐云在她的目光下不自在起来,低声道:“现在走吗?”

    “不急。”穆明珠轻声笑,忽然伸手摸了摸他腰间的刀鞘,道:“你方才那一招倒是很凌厉,几时有空也教一教我。”

    齐云攥紧了刀柄,轻声道:“是。”

    穆明珠坐在石凳上,仰头望着他,笑道:“除了一个‘是’字,齐都督还会说别的话吗?”

    齐云愣一愣。

    “本殿方才夸你呢,礼尚往来懂不懂?”

    齐云深深望着她,许多话涌到喉头,却吐不出口,只想一想,都叫他血脉喷张。

    穆明珠等不到他开口,又见他拼命冷静自持的模样,玩笑心起,摸着刀鞘的手忽然一滑,隔着衣衫落在他小腹上,轻轻一按,感受到指尖下充满弹力的肌rou,笑道:“不过本殿没有这样的肌rou,核心力量不够,怕是抛不了那么高……”

    齐云被她轻轻一触,浑身都绷紧了,一团火从被她按压之处,烧遍了全身。

    第70章

    穆明珠感受到指尖下瞬间绷紧的肌rou,得逞一笑,指尖一触即分,宛如蜻蜓点水。

    她神色自如地起身向思静园外走去,仿佛方才的举动只是一则无伤大雅的玩笑,同她素日轻轻拧一把樱红滑腻的腮、又或是为翠鸽抹去泪水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可是在她身后,这些时日来在外寸步不离跟着她的少年,却僵立在她坐过的石凳旁,面色狼狈不堪,静默了许久,直到那不在预料之中、不能由理智控制的野火熄灭,才沉默着跟上去,只是走路的姿势颇有几分古怪。

    穆明珠一边思量一边走动,步伐并不快,听到身后少年规律熟悉的脚步声,不曾回头便开口道:“今日这出戏是谁排出来的,我心里大概有个猜想。”她那日故意告诉崔尘,自己破案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崔尘几日没有动静,多半是忙着安排这场好戏。当初她来大明寺问起陈伦一案,净空招架不住便是派人给崔尘报信,可见两人关系密切。能使唤动净空邀请她来赏花的,扬州城内没有太多人,焦家大概算一个,崔尘也算一个。但焦家可没有那么好心,还煞费苦心布一出闹剧来哄她走,正所谓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粮食价格战之后,焦道成怕是恨不能食她血rou了。

    “既然是一场布好的戏,从戏中人口中便问不出什么来。”穆明珠一边思索一边缓缓道:“也不必去审净空与牛青了,暂且把他们关起来,待咱们正事儿忙完,再细论他们的罪过。”她脚步一顿,拿定了主意,停下来道:“我先去见过原扬州刺史李庆。”

    “是。”齐云应道:“李庆如今关押在扬州监狱中。不如把他从狱中提出来,由殿下审问?”

    监狱那等地方,空气不流通,气味难闻,暗中更有许多常人所不能接受的惨剧发生。

    齐云垂眸望着穆明珠淡金色的裙裾,他不能想象这样美丽的裙裾拖过监狱阴冷泥泞的地面。

    “干嘛把他从狱中提出来?”穆明珠回头看了一眼少年,旋即明白过来,在当下众人看来,她是金

    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自然不好往监狱这等地方去,却不知她在做幽灵的那三年,曾无数次去过建业城中的天牢。她想到天牢,便想到当初被关押在天牢中的萧负雪,随之便想起整个大周的命运,神色便沉重起来,口中淡声道:“不必,就去狱中见他。”

    她顿了顿,把自己从过去阴云带来的情绪中拉扯出来,又看了一眼沉默同行的齐云,玩笑道:“更何况狱中家伙事儿齐全,正好给齐都督一展身手,也好叫那李庆张嘴讲真话。”

    齐云握着刀柄的手一紧,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恐惧攫取、身体一瞬冰冷,等到他鼓足勇气抬眸看去,望见公主殿下那微露笑意的侧脸,确认她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才恢复了正常的心跳与体温。

    那些发生在暗处的事情,就让它们留在暗处。

    他已经足够不讨人喜欢,不需要叫公主殿下知晓更多的不堪。

    原扬州刺史李庆,跟已经死了的凤阁侍郎陈伦一样,都是当初从南山书院考出来的寒门子弟。只是陈伦入了皇帝的眼,被选在了朝中做事;而李庆放出来为官,二十多年来多有实绩,步步高升,最后做得了十四州之一的扬州刺史。如果没有出这场祸事,他在扬州刺史任满,多半会被调回建业城中,做一部高官,最终与陈伦殊途同归,荣耀比肩。

    可是天不遂人愿,陈伦死了,他也被囚。

    而正如穆明珠所预料的,监狱的小头目告诉他们,这几日的确有李庆的家人来探望过他。

    推门进入李庆的囚室之前,穆明珠笑问齐云道:“这审问犯人可有什么忌讳?”她还是尊重专业人士的。因为还没拿到皇帝的批复,所以齐云并不能对李庆用刑,也就施展不出全部手段。她并不是很了解审讯的细节,猜想如果在前面审问的人没拿捏好分寸,很可能会让后面的人花费更多的心神还未必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齐云似是有些意外她的问题,微微一愣,低声道:“没什么忌讳。”

    “我随便问?”

    齐云点头,又道:“臣需在场。”因为受审问的囚犯,时常会有出人意料的危险举动,像废太子周

    瞻那样临死前奋起一搏的并不在少数。他经历这样的事情多了,对于囚犯暴起伤人前的预兆很了解。他在场,便可以为穆明珠免除这等危险。

    穆明珠并没有在意,想着他大约是为了掌握情况、好进行后续的审问,便道:“好,那你就一起进来吧。”说着颔首示意齐云为她推开了囚门。

    囚室内只有一案一草席,案上一灯如豆,草席上盘膝坐着一位囚衣散发的男子。那男子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听到动静似乎并不意外,缓缓睁开眼睛来,整个人瘦得吓人,两颊骨头突出,脸上几乎没有rou了,只有一双突兀的、麻木的眼睛。

    穆明珠略有些意外,问囚室门外还未退下的狱卒,道:“你们不给他饭吃吗?”

    那狱卒忙道:“殿下明鉴,小的人并不敢苛待犯人。每日的粥都是按时按点送来的,只是李大人不肯用……”他忙又对李庆道:“大人您瞧,这是公主殿下来看您啦!您帮忙说句公道话……”

    李庆盘着的双腿微动,从草席上站起来,沙哑道:“是罪臣食不下咽,与他们无关。”

    穆明珠笑道:“李大人这一副样子,倒是比外面的灾民看着还要凄惨些……”

    狱卒已经关上囚门退下,齐云站在李庆与穆明珠相对的墙角处,人隐在阴影中,手按刀柄,时刻留意着李庆的举动。

    穆明珠打量着李庆,径直道:“陈伦是你害死的吗?”

    她来的时候已经有了推想。陈伦留下的密信中,证明他曾去过焦府,但不管是焦家的人、还是崔尘、净空都在掩盖这个简单的事实。其中必有古怪。她诈崔尘,说自己为了好奇心破案。崔尘想出来的戏码,便是给她送来证人,送来“凶手”。这李庆既然会被崔尘——甚至还有崔尘背后的焦家当成弃子,却恰恰说明李庆与他们不是一路人。否则就算是以焦家的财力,能捧出一个扬州刺史来,投资也是不小的,不至于说弃便弃。

    真凶要推李庆出来做挡箭牌,可以理解。

    让她感到疑惑的,却是李庆的态度。

    李庆声音沙哑,道:“殿下可有证据?”

    穆明珠便摸出牛青给她的“密信”,道:

    “这是陈伦死前留下的密信,你是陈伦同窗旧友,应当认得他的笔迹——可有什么说法?”她把那信在李庆面前展开。

    李庆大略看了几眼,便垂眸道:“事实如此,罪臣无可辩驳。”

    “就这样?”穆明珠盯着他,慢悠悠道:“你贪污渎职,其实都是小罪名,朝廷也不过关你几日、要你吃几天粥罢了。可是杀害朝廷命官,你是要以死相抵的——你就这么认了?”

    李庆道:“事实确凿,罪臣自知难以逃脱,但求一死。”

    穆明珠轻轻折起那封所谓的密信,在李庆面前来回踱步,淡声道:“你希望被定了这死罪——你猜本殿是怎么认为的?”她在李庆面前站定,把那折起的密信抵到了李庆胸口,目光如刀,直刺入李庆麻木的双眸之中,道:“本殿认为,这封密信压根不是陈伦临死前写的。这封信,是你写的!”

    李庆一愣,原本麻木的双眸至此终于一动,失焦的目光也拉回来,落在了眼前这位小殿下面上。

    穆明珠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语速飞快,一字一句好似不断射出的利箭,道:“陈伦当初能入了母皇的眼,就是因为这一笔好字。寻常人的字迹好仿,陈伦这等大家的字却不好仿。遍扬州城中数过去,能短时间内仿出陈伦字体的人也屈指可数,你是陈伦同窗旧友,也是饱学之士,正是其中之一。这封信来到本殿手中之前,你的家人刚好来探望过你。常人都怕死,便是江洋大盗平时嘴上牛气,真死到临头一样吓得屁滚尿流。你却丝毫不辩驳,非但不为自己寻求生机,反倒是一心求死。你已是真凶的弃子,却甘愿赴死,为什么?因为背后之人拿住了你的软肋!是什么?是你的名声?你的名声早已毁了。那便是你的家人了。”她盯住了李庆,确保自己每个字都透到他心中去,道:“李庆,本殿告诉你,你若是敢这么死,本殿会叫你的家人生不如死!”

    李庆浑身一颤,长久以来虚弱的身体一时受不了这样大的精神刺激,竟有些神思恍惚。

    他眼前一黑,缓缓坐倒在草席上,低声喃喃道:“一人死,好过一家死。”

    这是全盘承认了穆明珠的

    指控。

    第71章

    李庆不曾预料到一位十四岁的公主殿下能如此老辣、一语道破背后玄机,他软坐在草席上,心神恍惚之下,脱口而出“一人死,好过一家死”这句话后,却再度沉默下去。

    他承认了穆明珠的指控,可理智回笼,还是不愿以家人的性命去冒险。

    李庆抿紧嘴唇,瘦削沧桑的面容上显出一股落定的沉痛来,轻声道:“殿下既然有心细查陈伦之死,可见心怀浩然正气,不会因罪臣冥顽不灵而罪及家人。”

    显然在焦家与穆明珠的威胁之间,他认为焦家的威胁是切实有力的,而穆明珠的不过是诈取之法。

    穆明珠原以为自己是个给人戴高帽的好手,没想到李庆竟也是其中翘楚,他不质疑她的年纪能力,反倒说她浩然正气所以不会伤及家人。若不是焦家在扬州城内实在势大,说不得李庆要拜倒在她脚下托付家人了。

    一室静默中,原本立在墙角阴影中的齐云上前一步,按着刀柄的手轻轻一动,目视穆明珠,等她示下。

    通常当囚犯在被击溃又抵抗的牒颍便是重刑加身使之彻底投降屈服的牖。

    显然只要穆明珠一个眼神示意,他便顾不得律令程序,不等拿到皇帝批文,也要先行动手相助了。

    穆明珠伸出手来,却是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看了一眼坐倒在草席上的李庆,又开始缓缓来回踱步。

    李庆的顾虑可以理解。

    以她入扬州城这不足一月之所见,也要感叹焦家势大;更何况李庆为扬州刺史,对焦家的所见所闻更是数倍于她。她一个素无实绩的公主殿下,骤然出现在李庆面前,想要抵过焦家的影响,非有奇谋不能成就。而李庆以刺史之身在扬州多年,对于焦家、甚至是焦家背后关系网的了解,正是她需要的。

    至于能否撬开李庆紧闭的蚌壳,就端看她的手段了。

    攻心为上,上兵伐谋。

    穆明珠目光一转,落在案上那封李庆伪造的陈伦绝笔信上,但

    见纸上字迹刚柔相济、无乖无戾,非数十年的书法造诣写不出来。她亲历过当初萧负雪教导习字的近十年,更清楚读书人写的一笔好字背后是多少汗水辛劳。

    她已找到了突破之法。

    “李大人此前的案卷,本殿已经看过了。”穆明珠淡声道:“三年前邗沟重修堤坝,你从中贪了一笔银子,数目不多,却也是触犯了律法。你一生清正,这一笔赃银的去处也叫人唏嘘,买了两支好人参,救回了你重病的老母亲。你为人清正,在扬州城中自然碍人眼。他们等了三年,终于等到扬州水灾之事,便把旧账翻出来,想要你从扬州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