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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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茂朝义。少年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带着警告的意味。 青年低笑着跟上他的脚步。 还有得练,还有得练啊。 小雪一直没有停,把山中庭院的草珠丝柏都压住了,不同季节各擅胜场的花草树木都渐渐被埋进了雪里,好不安静。 冰冷的廊地铺上了两块毯子般的厚坐垫,据说是出自小袖之手的手笔。木质的圆火盆被点燃后,一簇火燃了起来,竟然有一个着火的小人在里面蹦跳,小人伸手抓住了盖在自己头顶的银网,顶在头上叽里咕噜子对他们说了一大段话。 安倍晴明听不懂他说的语言却能听懂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在叫人赶紧放东西给他烤。 居然是个辛勤的打工人。 即将要烤的香鱼是山中暗河里的水獭送的,配菜的蘑菇是鼯鼠找来的,贺茂朝义看到少年好奇地看着火炉,用木筷轻轻压下了小火人顶起的银网。 这个火炉是一个刀匠送给我的,不是妖怪。 刀匠? 在平安时代刀匠和猎人一样属于身份低微的人,安倍晴明不是会介意身份的人,只是疑惑贺茂朝义为什么会有熟识能送他火炉的刀匠。 青年很少出门,也很少会去平安京里聚集了刀匠的地方,二者的距离是很远的。 这个刀匠拜托了我一件事,年后他将要奉命去神社锻刀,希望我能帮他找到好的火种。 青年垂下视线,这个炉子里的东西本来是他看好的火种,可是火种本身不乐意,他也没有办法。 火炉里的小人又噌地冒了出来,这次它不顶起银网了,直接穿过网抱住筷子夹上来的香鱼,往网上一放又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随着滋滋的响声和香气,安倍晴明听到了一阵满足似地叹息。 火炉喜欢食物,喜欢柔软的东西,喜欢雪日中的安静,锻刀的地方不适合它。 年轻的阴阳师看了一会儿,是因为制作火炉的人下的咒吧。 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你的确在进步。贺茂朝义烤起鱼,在他的手里,似乎什么都能变成一种充满着闲情逸致的举动。 他们早几年前就谈论过咒。 咒并不出纯粹地发自语言,安倍晴明认为制作火炉的人大概也喜欢这样的安静的生活,所以做出来的物品一样有着同样的情绪。 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 贺茂朝义突然说,边拨弄筷子边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有意思的事,那个刀匠就是火炉的制作者,这个火炉是为我而做的,被路过他门口的妖怪得知了,遂放下了这个火种。 刀匠和妖怪都对火炉下了咒,是送给他面前这个青年,合适他使用的咒。 安倍晴明讶异,也不得不惊叹,看来这个刀匠是个很厉害的手艺人,怪不得你会和他认识。 能得到非人之物的青睐,就代表他的作品和心境都非同一般。 有机会倒也可以介绍给你。青年说。 阴阳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放在腿边的扇子。 贺茂朝义送给他的扇子工艺十分普通,材料却像是汇集了世间的凤毛麟角。 万年竹裁的竹枝做扇骨,辉夜姬的玉枝做柄端,天狗羽、黄金羽、鸩羽嵌在边缘加固,书翁抚平的纸,石翁采来的墨,画进了一切魑魅魍魉的代表之象。 最后他以最吉祥的日出东方与长寿鹤鸟封为扇面,在芒月最盛大的时候交到了安倍晴明的手上。 以此为媒介,年轻的阴阳师凭自己的力量去与这些妖怪熟识,建立了出了独属于:安倍晴明的式神绘卷。 不是每一个妖怪都与青年交好的,但他依然搞来了与妖怪有关的有缘之物。 贺茂朝义若无其事,我说那都是别人送的你信吗。 安倍晴明微笑,你说呢。 青年耸肩。 等以后你成年了我还可以给你做一柄新的扇子,到时候就不用那么麻烦了,你自己本身已经成为了媒介。 烤好了鱼,贺茂朝义扔出一条到白藏主跟前的碗里,然后盛了两碟,外焦里嫩,冒着热腾腾的气息。 不等小火人叫起来,他就撤掉银网放在干燥的粗布上,把陶制的茶壶直接拎了上去,压住了火。 闻到没有煮开的茶叶散发的微微清香,小火人再度满意地缩了下去。 言归正传,所以正月将近,你怎么还有空跑来我这里,祭礼应该是很忙的吧? 青年伸筷时微微露出的洁白牙齿咬着鱼rou,他吃相斯文,但也不在乎食不言的规矩,怎么舒服随意怎么来。 就是因为这样,安倍晴明就有跑到他这里来的兴趣,当然也不止这一项兴趣。 平安京中,来了不少咒术师。 年轻的阴阳师也拿起碟子,像是随意地开口,他们似乎把因为负面的情绪而生成的妖鬼统称为诅咒,像是要创造一个新的流派一样出现了。 咒术师?不是很早就存在了这种称呼吗,阴阳师也是其中之一吧。 贺茂朝义发出一声轻笑,阴阳师还身兼数职,必须什么都学,只钻研咒术之道还轻松一点。 两人都不是很在意咒术师的出现和这一个称呼的兴起,因为称呼就算有千万种不同,他们都是研究咒的人。 何谓咒呢,当然是万事万物运行的道理。 就算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其实都在一生中数次研究这样的道理。 称呼,也仅仅是其中一种咒而已。 就像是当时诗鬼的事件,他们便把那个脑门有针线缝过痕迹的僧人当成是一位咒术师。 那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狐魅一事在诗鬼离去后突然止息了,主要负责的阴阳师是贺茂忠行。 安倍晴明的回复里虽然没有任何关于狐魅的信息,但他需要汇报至宫廷,只好半编了一个理由,也将爱徒的名字带了一带,做好平安京中结界的巩固,就给这件事划上了一个句号。 安倍晴明曾追随着西边山上的佛寺这一信息想要找到这个僧人。 西边山上的佛寺是醍醐寺,寺很大,往来僧人十分多,阴阳师问了久居在那的灵,没有谁见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僧人。不过对方如果用了帽子遮挡住了伤痕,它们也不会随意掀开僧侣的帽子查看,所以不是很清楚。 不过那个佛寺中的花就很有名了,是关于源信上人的故事。 源信? 贺茂朝义问,就是那个一直守着一朵花开的人? 你听说过。 听过妖怪们提起过,毕竟是一件很有恒心的事,值得妖怪们喜欢。 源信上人没有出家,年轻时曾为生病的妻子采花做药引,但花还没有开,他的妻子便离世了。 从此以后,他就在山上久居,守着那朵未开的花,已经有数十年了。 世人见他虔诚,山下又有佛寺,就以上人称呼他。 安倍晴明点头,想再说点什么。 贺茂朝义叹了口气,打断他。 你想要说的重点应该不是这件事,虽然成为阴阳师后变成谜语人很正常,但是我不是宫廷中的贵族,也不是要寻求你帮助的朝臣,大阴阳师 青年笑了,赶紧进入主题,说点人话。 这样扭曲的谜语人发言到底是跟谁学的,忠行那家伙一向严肃,不怎么会多说废话。 年轻的阴阳师抬头,定定地看回他,没有被点出不是的哑然或是羞赧,只说,以后下雪,多穿一件衣服。 居然是要和他讨价还价。 青年内心微微讶异,扬起有求必应的唇角,好。 安倍晴明这才慢慢开口: 前几天,我突然被委托了一件古怪的事 第94章 桐上凤凰(三) 大概是从一个多月前开始,平安京中流行有一种疾病,患者会全身高热,身体各处疼痛,全身骨节犹如有火烧灼,嘴里说着各种胡话。 病情再加重的时候,就变得不能站立,只能卧床不起,夜雪严寒时,就会痛得难以忍耐,在床上喊叫起来: 吱呀! 因为喊叫声尖利如鸟类死前的哀鸣,这种病便叫做鸟啼疾。 * 在获得了替宫中尊贵之人祈福的资格后,安倍晴明的地位显著地提高了。 入宫时他的身边也会热闹起来,穿过宫道的时候都会有贵女在廊帘内笑着打量他,认那雪月的容颜极致风雅,猜想着要是能亲近一下,说不定就会像是受到了不能言明的眷顾一般飘飘然。 每一家、每一个势力都隐隐向安倍晴明抛出了橄榄枝。 虽然师出贺茂家,但他似乎没怎么和贺茂家的女子有密切交往,也少与贺茂家出行,那在各方势力眼中,安倍晴明自然是个香饽饽。 仿佛只要拉拢了他,平安京未来的阴阳道领域就将会以他为首,他所支持的家族肯定会受其庇护,阴阳两道无人敢犯。 这样的话看起来十分不切实际,但没有这样的远见与胆识,又怎么能让家族攀登到那权势的顶峰。 唯一确信这类话的,安倍晴明知道,只有后山上的青年。 年轻的阴阳师虽然圆滑了不少,但对于投靠某一个势力这样的行为依然有些反感。 久而久之,大家便觉得安倍晴明是天上的明月,虽然笑面对人,但除了阴阳寮中的老师,从不与任何人有过多接触。 明月遥遥,不好接近。 鸟啼疾一事,原本是无人请安倍晴明来看的,结果,有着诸多阴阳师门客在家中的源氏反行其道,出人意料地来让这位家外的年轻得过分的阴阳师设法治疗这种病。 患病的是源氏中一位贵族少女,染病三天之后连水都无法喝下,据说源氏的老家主大骂了一顿家中的阴阳师,又想到这位侄女平日另眼相看的安倍晴明,颇有点急病乱投医的意味,匆匆请人到阴阳师的住所拜访。 安倍晴明记得这位少女,某次进入宫廷的时候,对方似乎因为在帘后推搡不慎摔出半个身子到外廊,他倒是没有在意任何规矩想把对方扶起来,少女连脸都忘记遮住了,愣愣地看着他,被侍女一个提醒才惊叫了一声躲回了帘后。 少女大概会被说道行为轻浮,年轻的阴阳师稍感抱歉,但之后经过宫道时,注视他的视线更加火热了。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贺茂朝义听说了,黑发青年从没笑得那么开心过。 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这样的桥段,这是艳遇啊,大阴阳师。 也就是在这句话后,安倍晴明第一次表里不一地露出微笑,然后贺茂朝义就收声,提醒他这样的笑容明显不够完美柔和,是骗不过那些最喜欢猜忌的贵族。 还是要带点真情实意,不然立刻就会被看出来。 所以骗过别人之前还要先骗过自己么? 不,青年说,你可以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比如向你搭话的贵族嘴脸难看,又很啰嗦,你就可以听一听廊外树上的鸟鸣;拦住你的宫人虽然手脚不麻利还出了失误,你可以注意到她今天身上的衣香还用错了,好闻又挺有意思。 贺茂朝义教他在发现这些细节的同时,让他的心情可以从发现中变好,心情好了,就可以扬起笑容了。 安倍晴明对这个显得随意的理论感到深深的心惊,这样的道理与处事之则,许多人或许多有曾办到,但却很难去清楚的明白这一点。 而贺茂朝义的态度是,何等世间事经不得我戏观?来,吃烤鱼。 不过青年不知道,源氏这位贵族少女即将成为家族中神社的巫女。 大家族每年都有自己的祭典,源氏有神社、有寺庙、也有阴阳师专门居住修习的学堂,每一次祭典都会选任新的女巫来主持。 安倍晴明对源氏的祭典有所耳闻,不过对其供奉的神明不是很清楚,毕竟那是只有源氏内部的人才会参与的祭典。 平氏的繁盛衰落后,平安京中羽翼丰沛的两家便是源氏和藤原氏,后者因诸多结亲关系压了前者一头。 这么看源氏会寻找机会拉拢安倍晴明倒也不奇怪。 不少人猜测,安倍晴明如果真有意向,或许源氏巫女的人选都会有临时的变换。 安倍晴明来到源氏宅邸隔着竹帘见到了少女。 房内灯火的照耀下,少女意识模糊地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 好热啊好热啊 好痛,呜呜,好痛好痛! 啊 少女声音尖利地喊叫了出来。 几个侍女匆匆从安倍晴明身边经过,进入竹帘内,但无论怎么擦拭汗水和出言安抚,少女都浑然无觉,哀声连连。 家中女眷都围在房畔,束手无策,纷纷看向竹帘外。 头发雪白的少年阴阳师已经从观察竹帘内的模样变成了低头沉思,然后突然抬手,指向刚刚那些进入竹帘内的侍女的其中一位。 劳烦你出来一下,把擦拭用的帕子递给我。 是。侍女看了看周围,小声应道,膝行出来,刚伸出手,就忽然被抓住了手腕。 侍女一惊,抬头就看到阴阳师幽蓝色的眼瞳。 异常火热的温度从掌心传来,安倍晴明定定地看着胆小的侍女。 为什么你和你的主人的状况一样,却没有事? 阴阳师轻声问。 刚刚侍女们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热意张开小扇,朝他扇动了一下。 贺茂朝义听到这里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惯性半垂的眼睛抬了起来,无神的目光像是有了点集中起来的注意,他问,为什么? 两人旁边的白藏主,小狐狸状态就顺口叫作小白吧。 小白吃完烤鱼舔干净了爪子和嘴巴,不想去打扰主人全神贯注的讲述,蹦跳着钻进了青年的怀里,修长的手放到了他毛茸茸的头顶,摸了摸。 小白舒服地眯起眼睛。 不过青年的目光没有移开还在讲述故事的少年,后者也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一双异质的裂瞳,继续说道: 不需要逼问,侍女就解释了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