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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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从入庄第一天起,便只是从众的最不起眼的一人。 玄蝉将目光从时妙曳的身上挪开,抿唇审视,虽然这人对不上号,单就这风姿,却像过去在建康某处见过。 晁晨扭头询问:如果真是吊死,舌头会吐出来,崔大夫,对吗? 崔叹凤从惊诧中回神,放下玉闲的手,答了声是,这才虎口一圈,向其下颔钳去,用力一捏,将起嘴巴推开:方才你们一声不吭出门,我正想说来着。 只见玉闲咬紧的牙关被撬开,露出嘴里含着的碎玉,那玉已有些雏形模样,显然正是玉参差托付他仿做的玉佛。 这位二公子倒是守信,应下的话,立刻去办。 除此之外,尸体上还发现了这个。崔叹凤话音一止,将尸体翻身,随后剥下外衣,露出后背肌肤。 那张人皮没有被剥下,实实在在写着六个大字 冤有头债有主。 血液凝固,像是被女人指甲抠出的字缝,泛出诡异的深红色,恰有阴风阵阵,观者只觉得脊背发凉。 老二夫人一口气没转过来,憋着脑子,咧开嘴傻笑起来,竟是疯了,逢人便拉扯,不住叨念着: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人避开,她便捡着最近的抓,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时妙曳身上。 是她找上门了,鬼,鬼啊!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呵呵呵,不,我不想死,你们干的好事,你们杀了那女人,为何要我陪葬! 二夫人疯疯癫癫奔到门边,就在她断断续续,几欲道出真相之时,门外凌厉刀风乍起,只见黑影一落,向她后背砍去,出手之狠戾,像是要将人剖成两半。 不许说! 公羊月抓起案上香炉一掷,打在疯女人的膝盖上,人当即倾斜,摔落在门槛前,那落下的快刀只砍在手臂上。 玉庄主! 谁也没想到,动手的人竟是本该瘫痪在榻的玉家家主。 这贼老头装病! 老二夫人豁然开朗,笑声戛然止,手脚并用躲闪开,玉夫人不计前嫌带了她一把,将人掩护在身后。 这一动作落在老家主眼中,将好坐实猜策,于是,他放任目光在玉参差和时妙曳之间来回逡巡,捋着须髯笑道:哦?联手?二位伙同一气,可是冲着老夫而来?难怪,先有美人图,后有玉佛,全都来得那么巧! 时妙曳不悦:玉家主,你这话说得可毫无缘由。 相比起不知其底细的时妙曳,玉参差对玉家上下为人再清楚不过,玉家只怕还藏有肮脏事,否则这老头又怎会疑神疑鬼,不惜装病,假意观察。 玉参差不由道:好meimei,缘由,想来该是在那冤情之中。 时妙曳心思敏捷,堪堪朝一侧的玉人觑看,玉人抬起下巴,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二夫人身上,她遂心中咯噔一声,将一切联系起来,手脚顿如入冰窟:二夫人,你口中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你敢说! 玉家主提刀威胁,被公羊月取剑拦下,几次突围不得出,急得只能唾沫横飞:贱人,即便你说了,她们也不会放过你,别忘记,这事也有你一份,她的眼睛可是你亲自挖取的! 答案在嘴边呼之欲出。 时妙曳脸色大变,但却没定论,她还残存最后一丝希望,企盼从别人口中听到真相。 二夫人霍然拔出袖中峨眉刺,朝神思恍惚的时妙曳颈边割去。 玉家主的话说到她的心坎,当日她在寿宴上瞧见那幅画时,便已清楚即便画中人不是二当家,也与其脱不得干系,既出过手,便不再干净,甭管是鬼是人,都会索她的命。 玄蝉见之,大喊示警:小心! 二夫人骂了一句该死,徒然变招,伸手掐过玄蝉的脖子,将短刺依在掌中,死死把人制在怀里。老掌柜抽出腰间软件,迟了一步,只得投鼠忌器。 王泓瞧着玄蝉脖子根勒出血红,不迭大骂狂徒:快放开公主!若有闪失,夷你三族! 二夫人却癫笑着:三族?不知这老匹夫可算在内?她拧眉,狠狠剜去一眼,眸中满是怨毒,老贼!若不是你们父子逼我,我为自保,又如何会做那般毒辣之事!我若不动手,只怕就会像大夫人一般,被剁碎扔进那莲池喂鱼虾! 玉家主怒道: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己善妒心狠! 众人闻言,心中酸气直往喉咙口钻,谁曾想平日来去多见的那方花开红艳好的莲池,竟是以人之血rou温养。 原来玉家的大少夫人不是死于沉疴!双鲤掩嘴惊呼,难以置信真相乃此,那所谓大公子爱妻成痴,不肯续弦的美谈也不过是伪君子左右逢源,惹人同情的一张假皮。 二少夫人又哭又笑:何止 这会子,她却没能再抖露出更多实情。 玉家主自袖中挥出一捧毒粉,趁公羊月掩袖躲避,他趁机脱身。 无耻!晁晨拔出怀中刀力劈,玉参差见此目光闪烁,而崔叹凤则当机立断从药箱里取出清风散,投掷在前,将那沾肤即腐的毒药挡去,将不怕死的二人一手一位带了回来。 玉家主冷哼一声,到这份上,何必在乎晚节,即便是拼着硬吃公羊月一剑,也要将口不择言的二儿媳当场毙命。 二夫人退到死角,手中尖刺不稳,拼命呼喊:只要我不死,我就放了她! 老管家飞身去救,软剑一缠,想将玉家主的大刀缠住,可惜剑薄而招走轻灵,阻住势头却没阻住脚步,那老家主脚下一跺,内劲强横,大喝着将其震开。 见势不妙,二夫人撤开钳制,大臂外翻,以待迎战。 此刻,时妙曳悄挪至后方,一把抓住玄蝉的手,要将人从白刀子下拖出。然而,二夫人反手格挡刀刃时,再从腰后取一刺,交叠呈十字状,将那刀锋顶开。玉家主一退,将好和时妙曳与玄蝉对上,为护公主,时妙曳被砍了一刀,幸而毒雾已散,公羊月冲入战局,一掌将玉家主扫开,和朱雀楼的老掌柜分立左右。 二少夫人急红了眼,不分敌我乱砍。 公羊月!晁晨担忧,想助他一臂之力,却被公羊月叫停。这逼仄拥挤的灵堂内,再多一人入战,便会墙塌房倒。 公羊月欲留活口,未以剑气封喉,而是拿掌风将玉老家主扫开,随后旋身接一后踢腿,将女人手里的峨眉刺踢入白墙内。 被击退的老庄主后腰撞在棺材上,万万没想到,棺材盖一推,里头的人坐起来,对着他脖子就是一剑。 鲜血狂飙而出,溅在众人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反转 第183章 诈尸? 快看!是那个收泔水的小哥! 方才堂中人的目光都落在混斗的几人身上, 倒是无一留意那傻子的去向。 或许,眼下再唤傻子已不合宜。 雍闲披头散发,虽是满面邋遢, 容貌狰狞可怖, 但就那双神采奕奕, 黑白分明的眸子,又哪里像个痴傻之人! 玉家主未立刻死去, 他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儿子的棺椁内竟然蕴着杀机,他忙点xue止血, 捂着脖子回头怒瞪一眼, 低头躲开第二剑。 雍闲并不想他死得太舒服,每一剑专挑吃痛却不立死的部位。 你是谁?玉家主咬牙切齿。 雍闲一声不吭, 眼里只有一人, 心目专一, 不为所动。他手中三尺长剑剑走缠绵,无论那老东西如何躲避, 全都落在实rou上, 半招也不曾放空。 许是长久未见人剑合一, 运剑一心一意之人, 公羊月夺去二少夫人手中武器后,把人押在柱子下, 冷眼打量起来。 搏杀的源头, 是人赤|裸|裸的血性。 老庄主攥着一口气往他肚腹软rou上抬肘,一手扳住他的长剑, 一手卡着人脖子往挂满白幡的墙上撞,梁上的匾额砸落 轰隆! 两人齐齐向里滚, 玄蝉大喊:活口! 晁晨和公羊月抢身上前,却为尘烟所阻,玉夫人冷眼相看,时妙曳在老管家的护佑下以白布缠伤,心有余悸抬眼。崔叹凤扭住双鲤的胳膊捂着眼,王泓吃了一嘴灰,二夫人跌坐在地,抓乱头发,心如死灰。 那写着御赐玉振二字的金漆匾额没砸死人,数双眼眼睁睁看着雍闲手中的长剑,一寸寸推进玉家主的头颅。 火石电光间,老庄主长刀已失,两手攀着他细脖张嘴,口含毒器极速弹射出,打穿雍闲双目,破脑而去。 谁都不肯放手,竟至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门槛外喧哗大噪,脚步声次第起,先前应承玉家北上去捉梅书生的江湖客归来,一马当先那位手里揪着个瘦骨嶙峋的人,边走边呼:抓到了!凶手给抓到了! 只听噗通一声,绑住手脚,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梅弄文像摊烂泥一般,被扔在地上。 弄文!陈韶拨开人群,冲上去将人扶起,解开捆缚,按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轻轻拍打脸颊,见人事不省,急声相寻崔叹凤。 捉拿的江湖客面生愠色,心想哪里冒出来的家伙,这是要给凶手开脱? 好在,后来的人瞧清堂中那惨烈的一幕,心惊rou跳下,将人拦下。 在崔叹凤的针灸下,梅弄文悠悠转醒。 第一眼见着陈韶便挣脱开去,梅弄文不惜滚在石板上,吃力地撑着胳膊爬行。陈韶去扶,却被他缩着手脚躲开,目光自始至终不肯相对。 陈韶的手僵在半空,梅弄文扬起下巴,伸手前探,悲痛欲绝 他死了 这个他,自是指的雍闲。 公羊月从他的表情里了悟前情,问道:他就是云窟鬼? 答案不言而明,陈韶挺身而出,下意识护着身前学子,死死盯着手持长剑的剑客,急声对梅弄文道:弄文,你的汗巾为何会落在他的洞xue里?是他擒你去的对否?你不过也为他所迫害。 梅弄文抬眸瞧了陈韶一眼,神色复杂,将人推开,冲公羊月点头又摇头:他是云窟鬼,却也不是,说着,僵硬地转动脖子,再看向时妙曳时,已是眼含热泪,他是沧沧的兄长 这个故事还得从时妙曳的弟子毛沧沧的身世说起。 滇南天都教下辖九黎九部,沧沧的父亲毛兴生于毛部,而母亲则是雍部之人,毛部曾占据滇南水土最为丰沃之地,兴盛百年,长久不衰,直到第十六代教主白若耶横空出世,那一任出生毛部的巫咸大祭司夺位失败后为其斩杀,毛部开始式微。 雍部流行走婚,毛兴与雍氏因此结合,大儿子出生后冠以母姓,一直跟着母亲,后来毛兴在毛部混不下去,便又来寻那雍氏,两人再生得一个女儿,以澜沧江为名,唤之沧沧。沧沧长到五岁时,毛兴实在无法接受走婚习俗,带着女儿离家,听说以爨氏为首的士族颇爱山珍,年年以高价收购,便回毛部携老母共赴深山,当了个挖菇人。 也不知是不是命里生横财,毛兴开山时挖到一块品色上乘的玉石,后又机缘巧合救下一位穿行毒沼而为毒蛇咬伤的掸国玉雕师,大师以鬼斧神工之能,就着那璞玉雕刻了一尊佛像,又借那角料,刻了两个云坠付与其子女,结此善缘。 起初毛兴并不信佛,但时常有狮子国的高僧远道而来翻山越岭,经文听得多,苦又吃不下,人便起了信仰,便虔心将那佛像日夜供奉。 日子平淡过,待沧沧长到八岁时,因为年年吃见手青等毒菇中毒之人太多,九部便出台严令,不许乱挖乱卖,尤其不能糊弄中原买家。 家中唯一来源断去,毛兴酗酒度日,浑噩中的某一天,他醉倒在家中,盯着龛上佛像看了许久,把酒坛子就地一扔,摇摇晃晃爬起身便伸手去取。走投无路的毛兴生出个强烈的念头 也许,他可以带着玉佛,穿过南五岭,往江南同达官贵人换一些金银钱财,那样女儿的嫁妆便有了着落,待他衣锦还乡,雍部的人也不会再瞧不起他,儿子更不会因为他邋遢无才,而渐渐疏离。 说做便做。 毛兴简略交代了两句,便带上东西,徒步出发,时光如梭,约莫过了两三年,仍不见归来。 山中陆陆续续生起闲言碎语,有说毛兴客死异乡,亦有说法称毛兴在外发达,弃母弃女,闻得风声的沧沧自是不能接受,便带着老阿婆从宁州走到江左。 山河破碎飘摇,流民在野,朝廷对人口迁徙未有过去严格,沧沧寻父,为几位慷慨的富商所怜,便助她入得建康,又介绍了一些浣衣缝补的活计与她,勉强得以度日。那一年细雪纷飞的建康,她无亲无才,冻得连炭也烧不起,只能去大酒家后门偏院,等着捡些挑剔客人不要的,或是烧烂的炭回去暖手脚。 朱雀楼的掌勺师傅是个热心肠,看她面黄肌瘦,不忙时会将她唤进小院,接济些吃不完只能到泔水桶的糕点。 谁曾想那一日大雪客满,她被误做了端盘丫头,给推搡进雅舍,偶然撞见时妙曳惊鸿一舞。那样的风姿教她惊艳羡慕,翘袖折腰,是滇南少有的婀娜风情,再看那挂牌上的打赏,她想,若是自己也能舞于此间,是不是就能挣够家用,不再让年事已高的阿婆再出外卖体力活,吃苦受累? 于是,她冲了出去,拜服在时妙曳脚边,颤声高呼 请姊姊授我以舞! 时妙曳并未放在心上,像这样慕名而来的姑娘每年实在许多,有的为博名,有的为谋利,有的想借机攀上高枝,哪怕是入那高门为妾为婢,有的自恃貌美,不过想教男儿拜倒石榴裙下,没一个是真心想学舞技。 时妙曳只回了三个字:你走吧。 沧沧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和犟脾气,就是不肯退,大声辩驳:我不走!她嘴笨,对江南话又不熟,连舌头都捋不直,更别说抖机灵卖乖,正常人家买丫头都不会正眼相看,但她有她的个性,既说不出花样,便以行动表示。 于是,毛沧沧赖在楼中做活,且一声不吭的做活,不分好赖,不管脏累,好一阵后,连后厨的师傅都看不下去,便给她支了个招,试一出苦rou计。 这孩子偏是个实心眼,当真往那雪地里一跪,扬言二当家的不答应自个便不起,还真就顶着寒风磕了三天的头。 也怪是傻人有傻福,时妙曳从那股子执拗里瞧见从前的自己,便心软将她收在跟前。 拾掇后的沧沧除了肌肤非如羊脂玉白外,五官精致,端的是个美人坯子,人人都赞二当家后继有人,捡来一棵摇钱树,只有时妙曳知道,这姑娘哪是摇钱树这般俗物可比,就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和一颗坚毅不动摇的心,就已是难能可贵的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