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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斗围观者 第17节

    看着队伍走远了,皇后闭上了眼睛,好像精气神都被抽走了,昭文帝抱着她,立在墙头。

    六月初,昭文帝到达景仁宫。整个宫殿不负以前的祥和安乐。

    李俞走到进前,看着皇后形锁骨立,两人对望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疲惫。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李俞说道。

    “我们不会有孩子了。”蒋芳言陈述道,“我怀孕生产、流产时太小了,生下安哥儿,说是先天不足时就知道自己以后生不了了。”

    李俞沉默了一下,双手死死拉住袖口,又木然的放开,想到刚刚拦截的消息,还是开口道:“王湘生下来皇子,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孩子还没有长开,现在还没有记入玉碟,你要是想要就抱过来,后几天记入到你的名下,从小养着,也是你的孩子。”

    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要是不喜欢也可以换,明婕妤、关婕妤和向婕妤的孩子,你要是喜欢也抱过来,上玉碟的时候录在你的名下。”

    “如果都看不上,下一次选秀你挑一个,到时候去母留子也是可以的。”

    蒋芳言抄写经书的笔顿了顿,又继续书写:“我知道我面前有个坎,但我现在没有时间去思考,也不想思考,等到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再说吧。”

    李俞坐在榻上看蒋芳言,有种她离得很远的错觉,好像即将消失不见。

    六月十二,是个吉日。

    经过长长的宣告,正式说明昭文帝祭祀祖先,之后宗人府开了玉碟。

    昭文帝和皇后穿着礼服相携而上,走到楼梯尽头装过身来,面对着底下的人。

    江又晴随着大众跪下请安,听着宣读各位子嗣的排名。

    安哥儿死的时候还没有上玉碟,这玉碟也再也没有他的位置,大皇子的名头由全哥儿李旷顶上,一路排到皇五子,王湘所出的李堇。公主也是如此,李乐安的名字刻在了玉碟上,后面跟着她的生母:怡婕妤江氏又晴。

    江又晴抬头看向上方,昭文帝一脸肃穆,不见得有多高兴,皇后就剩一个空架子,头上的朱翠压折了人。

    最近江又晴都没敢去景仁宫,不知道怎么说。姚诗偶尔去了几次,也说不上什么话,皇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江又晴问姚诗情况,姚诗只是摇摇头,叹口气,说道:“还是那样子。”

    在过了两天,景仁宫召见御医频繁了起来。到一日中午,昭文帝刚下朝,王永就沉声说道:“皇上,平卉姑娘来了。”

    “奴婢参见皇上。”平卉低头行礼道,“主子请您过去。”

    听到此言,昭文帝也不耽搁,一步不停的坐着肩辇往景仁宫去,前面有太监拿着响鞭清道,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了景仁宫。

    “你来了。”蒋芳言穿着一件红色缠枝莲的衣服,头上的髻松松挽就,攒了两朵珠花,回过头对着他笑。

    李俞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他们还在王府,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幕僚处带着一身疲惫进了小院。就看见蒋芳言笑着迎接他,口里说着今天发生的趣事,手上端来一碗调羹,好像没有任何烦恼。偶尔在一切解决好之后,和他抱怨几句,他就轻声慢语的安慰她。一切平静而美好。

    但是看到现在蒋芳言的模样,李俞又清楚的意识到不是过去,但他还是不忍心打破这段幻境,顺着过去的做法,走到蒋芳言身边,将鬓角的头发梳到耳后,也不说话,静享这片刻美好。

    蒋芳言依偎在李俞身边,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细语的说道:“我跨不过去那道坎了。”

    第26章 帝后

    李俞收紧了抱着蒋芳言的手, 没有说话。

    蒋芳言继续说道:“孔御医说了一堆,其实话里意思就是我没多少活头了。”

    “总还有办法。”李俞沉声说道。但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孔听白也是老御医了, 说话绝不会不留余地, 除非是真的没办法了。

    蒋芳言摇摇头, 拉着李俞坐到塌上, 说道:“我想和你说说话。”

    外面是灼人的骄阳,宫殿的四角放着冰盆, 门窗紧闭着,也透出细微的昏黄的光晕, 好像不是在正午, 而是在傍晚。

    “我仔细查过了,掘地三尺,只能证明那是个意外。其实如果是有人害死他,那我可能还好点,有个目标。”蒋芳言说道。

    “我有时会想, 我真的爱你吗?或者说, 那是爱吗?”蒋芳言定定地看着李俞, 目光中透漏出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新奇,“换个角度讲,你爱我吗?你爱我们吗?”

    “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是什么样呢?”蒋芳言问道, 不等李俞回答, 她就自顾自地说道:“你管前朝,我管后宫。我不去管前朝的事, 半句不打听。但我知道如果我问,你也会告诉我。你完全将后宫的事交给我,你也一件事不管, 从在王府中多个孩子夭折到前段时间慎良媛和苏宝林斗殴,全部听凭我的处置,如果有什么需要在后宫做的,也和我说,让我安排。”

    “这无疑是出于信任。可这信任是出于感情还是身份带来的责任呢?也许感情也是身份带来的?”

    “从小我周围的人告诉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要善妒,要打理好夫君的后宅,让夫君能专心做事。当时也不知道我的夫竟然真的成为了君。”

    “我按着大家说的一步步做,父母安排什么我就做什么,先皇赐婚了我就成为你的妻子。新婚夜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看着你,你的眉眼有棱角,充斥着年轻朝气,目光中包含着你所见到的广袤世界,那是我没见到过的,真令人着迷。”

    “当时我们还住在乾西所,第二天你的侍寝宫女薛氏、赵氏就来请安了,我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了,当时记得父亲的教导,要做个宽容的大妇,于是我笑着应了。”

    “我果真做了一个有口皆碑的大妇。我对内友善妾室,从不为难她们,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只要不过分,我就给她们,于是她们都敬重我,内宅平静。我对外挂念臣妇,你的属臣家中老母病了,我遣人去慰问,请好的医师,孩子缺人教养,我托母家让他们进入蒋家族学学习。连母亲在我怀孕时来看我都说,我令家族的女孩子荣耀,让她们都能嫁个好人家。”

    “后来进了宫,认识的老人没剩下几个,一个月有十几天,会有司籍宫女捧着彤史让我盖上凤印。这是很正常的。一个国家为了选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必须在众多的候选者中挑选。我是国母,自然也要为我朝考虑,应当广纳后妃。”

    “在王府时进来的人普遍没有坏心,开始是因为知道世子无论如何都是我所出的,即便我没有所出,也不会轮到她们。后来是你要争位,大家得团结一心,一起使力,也就和睦。第一次选秀也是我运气好。明婕妤和怡婕妤都很安静,还为我奉养太后。关婕妤虽然闹腾,但一是将事情放在明面上,二是也没人跟着她闹,这样宫里也算是清净。我仍是众人眼中端庄可亲的皇后。”

    “再之后,我发现我很难适应‘国母’这份责任,后宫频繁出错。我疲于奔波设立后宫的事项,准则。有时候晃过神来,发现已经很久没有正经想起你了。”蒋芳言说道,“我有时也会想,我和你,真的有感情吗?还是出于责任连接。”

    看着李俞没有丝毫改变的表情,蒋芳言还是凭借出习惯看出了李俞的难过,安抚性的靠在他的身上,继续说道:“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对你有着一种习惯,但也是有爱的。”

    “爱这个词,”蒋芳言的声音向上飘乎,“非常的轻飘飘,很快就会消失不见,必须得在上面绑点什么,才能长久的存在。在普通人家是生存,在王侯将相家是家族传承,在宫里,大多数是权力,但咱们是责任。”

    “爱哪有全然干净的,里面都参杂着自己所求,或多或少。有所求有所爱,无所求无所羁绊,就什么都没有。”

    “我是爱你的,阿俞。”蒋芳言抬头看着他,微微笑着说道,带着一点温暖的气泡。

    “我依稀觉得,你应该对我也是有爱的 ,对其他宫妃也是有爱的,不过多少而已。”蒋芳言说道,“人的爱只有一整份,像糕点一样,切成一小份,分给不同的人。”

    “你这样很好,是个称职的皇帝。对于皇帝来说,多情薄情都是优秀的品格。”蒋芳言看着李俞说道,“伤春悲秋可是落第文人的做法啊。”

    “前朝哀帝挚爱辰贵妃,为她建了一座行宫,在里面亲手为她搭建了一间房屋,两个人在里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起来真的很美好,但是也导致了吏治腐败,百姓揭竿而起。”

    李俞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心里是哀戚的,却说不出话。

    “我记得寄柔刚入王府的时候,鲜衣怒马,天天和刘昭媛在一起疯跑,还爬过王府的树,把我吓了一跳,让人将她从树上摘下来,好好教育了一顿。”

    蒋芳言的笑容淡了,之后不久,刘昭媛就难产而亡,再也没有爬过树了。

    “记得在王府秋猎,我怀孕的那次,我看姚淑仪渴望都快冒出来了,就让她代替我去了。据说她在场上连马鞭都没有挥动,光看着大家驰骋,回来时还不忘给我带些上好的皮子。”

    “我记得当时你麾下的方之双和万青文是你的得力干将,怡婕妤的父亲好像在江向山好像不显,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们家的孩子好像也有年龄合适的了。”

    “嗯。”李俞应道。蒋芳言现在完全是想到哪说哪,他听着应着就好,不论对错。自然也不会说那两个已然自成党羽,当年没嫁给他女儿,不是因为没有适龄的,而是压在了别的宝上,现在小女儿长大了,自己等着填吕家苏家的位子了,才想着表一表忠心。

    “对了。”蒋芳言感到一阵困乏,还是打算先将事情说清楚再休息,“我和你说说一说宫里的情况。我去后宫里还会进人,但是高位肯定大多数还是现在这些人,或许未来还有一两个。”

    “我去后,太后会在新的皇后册封前掌管宫事,这段时间你无需担心。”蒋芳言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我对后来者没有什么意见,皇家没有家事。只是还是有些放不下你。”

    “姚诗没有多大欲念,只要不犯到孩子身上,她不会出手。明婕妤是按照当家主母培养的,天真了些,但是像寻常人家发放月钱这种事能做得很好。怡婕妤别看她温和,内心清醒的很,知道怎么生活,她父亲带给她一些前朝臣子的眼界,一些特殊的事,她能帮着办妥。”

    “关婕妤和慎良媛,都有些小聪明,上不了大台面,但是有时也很有趣。孙良媛不想掺和,但是由不得她,向贵人有打算,苏宝林也有自己的打算,冯选侍是个胆小的,王良媛……命途多舛。”

    蒋芳言渐渐靠着李俞说道:“还有景嫔,景嫔,现在她没有做什么事。”

    李俞将蒋芳言抱在怀里,将她放在床上,起身去叫了御医。自己转回来坐到床榻前,心里没有很悲伤,只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样子做最好就这样做了,至于为什么,现在没有心思想。

    孔听白好像早就知道有这一遭,很快就来了。到了床前,将蒋芳言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将手搭上去,两三息就放下了,跪在床边,说道:“皇后娘娘郁结于心,恕臣无能为力。”

    李俞不可置否,挥挥手让他站起来。这时,成群的御医这才赶到,一个个上前后都束手无策。李俞这才明白天意难违。

    让御医起身靠后。这等事情并不是御医的过错,那折腾御医也没用处,何苦让她走的时候多些人怨恨。

    太后也亲自来看蒋芳言,这个儿媳跟她不亲,但也没有什么过节,处理事情紧紧有条,是皇帝的贤内助。她站在这里等了一会儿,昭文帝就让她回去休息,太后经历了太多风雨,身子疲乏的很。

    李俞坐在床边,只用了一点小米粥,蒋芳言是彻底喂不尽东西了。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蒋芳言停止了呼吸。

    昭文四年六月二十七日,昭文帝元后蒋芳言薨,谥曰:文贤。

    昭文帝辍朝三日,以日代月,衣白二十七天。

    皇子公主斩衰三年,后妃服丧一月,衣着素淡一年。

    令天下百姓七七内不许屠宰,一月内禁止嫁娶,百日内不许宴饮作乐。

    第27章 守孝

    “来, 乐安。阿姨抱抱。”江又晴在前院的回廊坐着,向乐安伸出手,看着乐安在奶娘的保护下踉跄地往前走, 走了两步, 江又晴伸手一捞将她抱在怀里。

    一般来说, 在宫里的皇子皇女在公事场合称呼皇上皇后妃子等和朝臣无异, 私下称呼跟寻常百姓是没有多大区别。昭文帝的情绪一直不高,江又晴不想带着乐安挑战他的情绪。

    “来, 跟阿姨学,”江又晴拉长声调, 将乐安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喉咙处说道, “爹。”

    “呆。”乐安简短的发出声音。

    “欸,对了,已经非常接近了。”江又晴笑着说道,“乐安再来,姨。阿姨。”

    “咦?”

    “对了, 来, 乐安, 咱们再来一遍。”江又晴说道,慢慢教乐安发音。宫里的孩子,不说能讨每一个人喜欢, 至少要得皇帝的喜欢, 这样才能走得长远。

    如此两轮过后,乐安略有些乏了, 江又晴停下了教学的步伐,从旁边端了一碗烧开晾着的水,尝了一口, 确定是温热的,拿了勺子喂乐安喝了两勺。看到晓云过来了,就让奶娘把乐安抱下去。没必要在孩子还不晓事的时候就在耳边说这些。

    看着乐安被带走了,江又晴看着眼前花团锦簇的院子,问道:“有什么消息了?”

    “主子,家里传来消息,方家和万家确定要送家中嫡次女和嫡三女入宫,两家都瞄准了后位。”晓云说道,“圣上在朝堂上多有安抚,但并不高兴。”

    安抚是必然的,毕竟是有着从龙之功的老臣,少不得多给两份颜面。心情自然很难好,自己的原配发妻去了,连一年都没有满,就有人惦记她的位子,打成了乌鸡眼,难免有两分悲凉。

    吵的这么热闹,不知道最后花落谁家。

    比起江又晴的无所事事,沈含月就要忙碌的多。作为太后看中的宫妃,在皇后逝去到新皇后出现这段时间里,自然而然地会在太后精力不济的时候,辅佐太后管理宫务。

    “今年夏天放出去的绿豆汤、酸梅汤提前准备好了吗?”太后揉着眉心说道。她管了这么多年的公务,临老了,还要cao心这些事。

    沈含月翻看着面前的奏折,找到记载这页的条款,说道:“都准备着呢,依照往年的旧例。”

    朱宛凝陪坐在旁边,对眼前的景象已经有点习惯了。她玩弄着手上的帕子,不发一言,虽然感受到了吕姣的紧张情绪,但因为对前朝消息不通,也找不到什么缘由。不能为吕姣解决麻烦,吕姣自然也就不大搭理她,她现在闲的也就剩下研究怎么得宠的了。

    “目前就这些,其他没有什么问题。”沈含月合上了奏折,将它们分别归类,递给于姑姑。

    事情处理完了,于秋荷将书案收下去,那边缕金带着李盈过来了,一岁半的年纪,养的白白胖胖。沈含月每次请安的时候都要带着他一起来,蹭了太后不少次御医。太后也十分乐意,现在她就稀罕含饴弄孙的日子,喜欢李盈,也不至于将他抱过来养,那样是断了他的前程。

    太后和沈含月围着李盈,逗弄着他。再过一会儿,日头起来了,太后就下了逐客令:“日头大了,你快带着老三回去,再晚要晒化了人。”

    这样子的情形肯定不是第一次,沈含月便笑着说道:“那妾就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妾想吃‘雪绵豆沙’了。”

    “贪嘴的家伙。”太后嗔道,雪绵豆沙不是什么金贵的材料但是极废人力,宫里的厨子不怎么喜欢做这道菜,“好啦,快回去吧,明儿来让你吃个够。”

    沈含月笑了笑,看着思德抱好了李盈,起身往外走,一转身看到了在装木头的朱宛凝,收敛了神色,说道:“景嫔meimei,我就先告退了。”

    “婕妤jiejie慢走。”朱宛凝行礼道。等到沈含月出了门才直起身来,重新坐下。

    太后看着朱宛凝,有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之感。

    “朱家新一代是什么情况?”太后问道。人老了就开始念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