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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太医当年的诊断,这是骨子里带来的顽疾,在四五岁时便会显出端倪,每每发作便有性命之忧,药石无医。 皇帝而今已有半百,他身负顽疾,能勉强活到如此年岁,算起来已是不易了。 想要撑得过这一劫,大约需得捱过这暴雪纷扬的凛冬。 小郡主低敛着眉眼,心事重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纯白的袖口。 皇帝招手将她唤到面前来,眼含哀戚问道:“孩子,你可怨朕?” 他指的大约是那日鸿台殿外,小郡主跪求退婚的事。 彼时皇帝高坐殿内,对小郡主凄绝的控诉充耳不闻。 拿一个娇纵无能的郡主,来稳固一个权臣的忠心,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于她婚后究竟是荣华富贵还是冷眼刻薄,尽皆挨不着皇帝的事。 帝心如此,无可厚非。 小郡主淡淡摇了摇头,却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陛下,好生修养,珍重圣体罢。” 皇帝苦笑着摆了摆手,大约是早年便为这病寻医问药,用尽了良方。 而今他将众人召齐,显然是自知大限将至。 今夜抑或明早便有第二场暴雪,捱得过,便多活几日,等下一个雪夜。 倘若捱不过,便就此撒手人寰。 小郡主与一干皇子公主在殿中守了一晌,潦草用过午膳,便仍旧昏昏沉沉地守在皇帝榻畔。 她同楚端懿守在殿下,困倦得昏昏欲睡,模糊间右肩忽然搭上一只温热有力的手。 小郡主迷蒙地回过眸来,正对上傅长凛深漩难测的目光。 男人无声按了按她单薄的肩角,掌心融融的热气透过衣料传达至她的肌肤。 小郡主这才发觉殿内的妃嫔早退了出去,一旁的宫人碍于傅长凛的威压未敢将她唤醒。 殿下不知何时已齐聚了朝中所有众臣。 小郡主冷淡地拂开男人温热的手掌,漫不经心地擦了擦被他按过的肩角。 与彼时在白偏墨怀中乖巧的模样大相径庭。 傅长凛心底刺痛,少女已随着宫中女眷一道退了出去。 这个王朝里真正的顶梁柱矮身凑到老皇帝面前,双手负于身后:“陛下。” 皇帝喝下一碗苦药,勉强恢复了几分气力。 他强打起精神来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朝臣。 傅鹤延,贺允,白老国公,连同旁的一干肱股之臣。 这群人曾为这个王朝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也同皇帝一起垂垂老去。 皇帝无力地靠在软枕上,指节紧攥着金线暗绣的衾被,目光浑浊道:“若朕就此崩逝……” 殿下一众老臣霎时间跪伏道:“陛下,万不可轻言哪……” 皇帝呼吸声极为粗重,带着点难以抑制的咳喘勉强道:“朕,心中有数。若朕捱不过这个冬天,众爱卿,当扶嫡子上位。” 这是托孤之意。 楚端懿扑通一声跪到龙榻侧畔,重重叩了一首。 傅长凛自殿中走出时天色已渐暗下来,赤红的天幕上见不到半点星辰与月色。 皇帝吩咐只老臣留下守夜,要孩子们即刻回府,不许留守宫中。 傅长凛走在小郡主身后三步之内,音色沙哑道:“郡主,臣送您回府罢。” 第43章 大火 此后再没有月光 立冬宴那晚亦是这样的天幕与灯火。 小郡主盈盈转过头来, 晦暗的光影隐没了她五官上的一切神采。 傅长凛看不清那双明澈的眸子里有怎样的碎星与光火,只听到少女清冽如水的音色响起:“不劳您相送。” 白偏墨朝她遥遥递出一只手来。 小郡主便拢了拢披风,搭上那只陌生的手掌, 亲昵得恍若一对有情人。 八里钩弋廊回间不得乘轿,白偏墨虚扶着她缓缓踏上幽远回折的红色砖路, 偶尔倾身问她冷不冷。 没有他, 小郡主亦会嫁得良人, 嫁一个肯对她嘘寒问暖,不教她再受半点冷待的好儿郎。 白偏墨出身名门高第,与这位临王府小郡主门当户对, 又是表亲,天和城里多少人乐见其成。 傅长凛怔怔立在原地,目送他揽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郡主不徐不疾地隐没于廊回深处。 与那夜一样晦暗的光影倾泻下来。 或许白偏墨会如那时的自己一样揽着小郡主,低声问询她郁郁寡欢的心事。 抑或在车马颠簸时借机将人捧在怀里,揉一揉她蓬软的发顶,甚至…… 甚至像曾经的自己一样被那双满盛银河的水眸蛊惑,在少女唇角压下一枚灼热的吻。 傅长凛浑身都在发冷,倚靠无数的自我欺骗与蒙蔽高筑起的营垒轰然倒塌。 小郡主从来不是他一人的专属,她终会在前赴后继的追求者中抉择出一个如意郎君来, 终会风光盛嫁,做旁人的月亮。 傅长凛最不愿设想的情形, 而今却是最不可辩驳的现实。 他浑身发颤地轻吐出一口浊气,在不见月光的赤红色天穹之下, 攥紧了手中那枚或许再无机会送出的水玉。 身后的白鹰似乎察觉到他的一样, 低声唤了一句傅相。 傅长凛极目望一眼小郡主消失的方向,近乎自虐一般想,他的小月亮愿嫁谁都好, 今后他只守着她康健顺遂,安乐无忧。 他仍旧站在这个王朝里最高不胜寒的权巅,他仍旧可以是小郡主最坚实可靠的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