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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大丞相伺候人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 楚流萤拿右手截住他直往自己面门招呼的动作,开口才讲了两个字,忽然被他强势地扣住药,浸透了热水的帕子微风一样拂上来。 倒并不难受。 傅长凛手法柔和地替她拭净了眼尾楚楚可怜的泪痕。 身后丫鬟婆娘一干人纷纷将脑袋垂得极低,不敢抬眼去偷瞧。 小郡主一口闷气憋在肚子里,不愿与他多做纠缠,索性闭上眼睛任他伺候。 这位政务极忙的傅大丞相今日没去上早朝已然十分邪性,小郡主决定静观其变。 傅长凛见她仍在同自己置气,并不气恼,只愈加细致地替这位娇贵的小祖宗擦好了脸。 身后婢子将正煨在炭炉上的当归补血粥盛来一碗,被傅长凛接了过去。 这味道着实算不上可口。 小郡主烟眉一蹙,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露着抗拒。 傅长凛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无奈道:“糯糯,听话。” 小郡主心知今日左右是躲不过这一碗药膳了,只好努力向他展示自己尚还健全的右手:“傅相放着罢,我自己来。” 傅长凛呼吸一窒,却不像从前一样心尖都发寒。 皇帝赐婚的诏书还供在正殿书房里,小郡主是他钦定的夫人。 丞相正妻。 这四个字着实教他熨帖,仿佛小郡主带着冰刺的话语都成了甘饴的蜜糖。 来日方长。 傅长凛倾身凝望着她,微哑的音色中泄露出半分不容抵抗的坚定意味:“糯糯,好好用膳。” 小郡主最听不得他用这样带着点诱哄的柔和嗓音唤她糯糯,何况这人还在末尾悠然追加着筹码。 “天和城新来了个戏班子,唱得一出游园惊梦,满堂彩。” 小郡主生养于江南,爱极了行腔婉转的昆曲。 她盯着傅长凛那只持勺的修长右手蹙眉思索一瞬,乖巧张口吃下了这勺苦粥。 入口倒不似她想象中那样苦。 小郡主斯文秀气地品着粥,抬眸间霍然撞进傅长凛那双极沉的黑眸里。 少年傅长凛便已是芝兰玉树卓采之风。 他十二被选作太子近臣,入宫伴读,十五功成名就官拜臣首,在这京师中一力搅起风云。 小流萤初初见他,便一时惊为天人。 而此刻这位眉眼深邃的冷冽天人忽然一语不发地凑过来,敛眸沉沉望了眼她肩胛处被鲜血浸透的细纱,似轻叹般道:“抱歉。” 小郡主心头重重一揪,难以言喻的艰涩感漫上来。 她总是极易落泪的体质,那双纯澈如镜的眸子像是一汪波光涟涟的春水。 小郡主强忍着泪水别过头去,闷声道:“是我上赶着挨了这么一刀,傅相何须抱歉。” 两人早在十二年前便在金銮殿上立下了婚约,且不论市井间如何传论,丞相府与临王府总该是认的。 临王楚承一向将傅太尉傅鹤延视为挚友,在朝中多有帮衬。 这么一门姻亲,本就是结盟的证据。 然丞相府中除却一个贴身伺候的白鹰和暗卫之首陆十,再无旁人将这尊贵万千的小郡主视作傅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否则,那夜玉香楼中,丞相府杀手哪里来的胆子当着小郡主的面暗刀杀人。 追根究底,不过是全仗着傅长凛待小郡主倦怠轻慢的态度罢了。 第14章 和解 以生死荣光起誓,守你安乐无忧…… 小郡主一向是个软和好哄的脾气,连掉眼泪都常是怯糯无声的。 那双将泣未泣的水眸像是云缭雾绕的天山镜池,盛着着孤孑沉寂他的倒影。 傅长凛细致地喂她进完了这碗微苦的药膳,身后婢女双手将一早备好的蜜饯呈上来。 小郡主只尝了一枚,便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将人遣了下去。 身后一贯垂首待命的仆人皆退了出去,将房门严丝合缝地掩好。 冬季凛冽彻骨的寒气逸散而来,微微拂动了鸦青色的床幔。 傅长凛在少女微微瑟缩的动作中拢了拢她肩上轻软的狐裘。 他意味不明的目光从她透白如玉的耳垂流连至纤细修长的脖颈,最后定定落在受伤的左肩。 那道近乎贯穿肩胛的伤口如同悬在他心头的利刃,时刻提醒着他这么个软糯怕疼的小郡主究竟因他受了怎样的痛。 傅长凛敛下眼睫将眸中浓得化不开的墨意掩去,不敢碰她血迹斑驳的伤口:“疼吗?” 怎会不疼。 那碗药膳像是苦进她心里去了。 小郡主一腔赤诚地爱了他十二年,那层寒彻骨的坚冰化开,却露出了内里见血封喉的利刃。 她别过头去,楚楚可怜的侧颜犹如一尊名贵易碎的瓷器:“不疼。” 傅长凛单膝撑在榻边,干净纯粹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糯糯,抱歉。” 他将小郡主倾泻而下的墨发撩至耳后,揉了揉她发顶道:“那日,我不该那样恶劣地同糯糯置气。” 小郡主错愕地回眸,正撞进他倾身而下的冷冽气息里。 “糯糯聪明,很多事一眼便猜得透。我不准你查,是希望你安乐无忧。” “安乐无忧?” 小郡主仰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那身勾魂夺魄的丽色直逼他心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这乱世里,哪个能安乐无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