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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瑛一怔:“为何这么问?” 雁书讪讪笑了声。 她那娘亲天生脾性好,待人和善,但在得知陈太傅重病的消息后,却是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他那样的人,竟也会有今日?” 虽不明白这感慨因何而来,但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雁书没再多耽搁,问明白陈家所在后,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依着元姨的指路而去。 她原本还有些担忧,怕陈家不好找,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府邸竟占去了大半条街,可谓是显眼至极。百年煊赫世家的气派,实在不是她这种边塞长大的小姑娘能想象到的。 雁书来时打算将药留下就走,再到别处逛逛。 哪知门房进去传话后,竟来了管家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地请她进门。 穿廊绕水,最后到了一处幽静的别院,里外遍植修竹,微风吹过簌簌作响。 雁书在此见着个鬓发斑白的男人,他有气无力地倚着圈椅,却并不像大多重病之人那般神色颓败,望过来的目光堪称平和,甚至带着些许笑意。 仿佛并非性命垂危,而是患了风寒这样无足轻重的小病。 “太傅大人,”雁书略显生疏地行了一礼,而后将随身带来的瓷瓶双手奉上,“这是爹爹叫我带来的,说是药引。” 陈景并没因此面露喜色,只颔首道:“代我谢过傅将军。” 雁书将他这反应看在眼中,顿觉一头雾水,甚至疑心爹爹让她千里迢迢送来的东西压根没什么用。 要不然,这位陈太傅怎么会毫无反应? “有劳傅将军记挂,但我这病已是回天乏术,”陈景略一停顿,转而又道,“不过借着这药引能多撑些时日,也是好的。” 雁书满是惊讶地看着他。 她分明只是心中想想,什么都没说,对方却像是会读心术一样,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了。 小姑娘被猜中心思的诧异也清清楚楚地写在眼中,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陈景透过雁书犹带稚气的面容,想起多年前打过交道的云乔。 许是上了年纪,又许是垂垂老矣的缘故,陈景这些时日常常会想起故人旧事。 他历经两朝,早年谨小慎微地保全陈家,到后来处尊居显,与那位圣上你来我往地斗了二十年……光阴弹指过,回头再看,值得回味的却寥寥无几。 但一直记着当年江上最后一面,云乔那句“求仁得仁”。 雁书见他莫名其妙地怔在那里,也不知是想些什么,小心翼翼地试着叫了声:“太傅大人?” 陈景回过神来,摇头一哂,又问道:“西境好玩吗?” “好玩,与京城大不一样呢……” 雁书并不畏生,萍水相逢的人都能聊起来,在陈景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不知不觉中讲了许多。直到发觉他精力渐渐不济,立时止住,迟疑道:“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你讲的那些都很有趣,”陈景含笑摇了摇头,“听一听也好,权当解闷了。” “你去吧。”他撑着额,神色之中难掩倦意,但还是额外叮嘱了句,“京城不比西境,你父亲鞭长莫及,若万一遇着什么麻烦,大可随时来找我。” 雁书谢过,起身又行了一礼,随后离开陈府。 她早就听人提起过长安城繁华的夜市,回元家陪着姨母用过晚饭后,便想着再出门去看看。 “你娘当年刚来京城,也是我领着她逛夜市呢……”元瑛抚过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想了想,领着雁书往东华门外的夜市去。 自二十余年前,圣上下旨恢复惠帝时禁掉的夜市,那里就逐渐成了长安城入夜后最热闹的去处。 算得上是外地人入京后的必去之地。 雁书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旺盛时,元瑛陪着逛了半条街,在路旁茶肆要了茶点,冲她摆了摆手:“你自个儿逛去吧,记着路,晚些时候来寻我,咱们一道乘车回去。” 雁书乖巧地应了下来,随后没入人群之中。 各色花灯将长街映得灯火通明,雁书瞥见路旁卖糖画的摊子,立时被那精巧的手艺给吸引了目光,凑过去看。 摊贩一手持盛着融化糖汁的勺子,笑问道:“姑娘想要个什么花样的?” 雁书想了想:“云和大雁。” 这图样并不常见,摊贩稍稍琢磨了会儿,手起手落,如笔走龙蛇般一气呵成地绘成了糖画。 随后用根木签,熟练地将那糖给粘起来。 雁书摸出几枚铜板,小心翼翼地接过糖画,她看得太过专注,以致没注意前路,走了几步后竟迎面撞上一人。 才出炉的糖画就这么贴在了那人身上,青衫之上,留下了个无比鲜明的印记。 她踉跄后退两步,这才站稳脚步,忙不迭地道歉。 那人却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雁书抬眼看去,只见灯下站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他看起来已过不惑之年,仪表堂堂,气宇轩昂。 触及他的视线后,道歉的话生生卡在那里。雁书不明白,他为何会用这样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看不懂面前这人眼中的情绪,但莫名觉着他应当是有些难过。 “您还好吗?”雁书在他眼前摇了摇手,只觉着一头雾水。 那人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握拳的手抵在唇边,低低地咳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