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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烟火 第107节

    “是我没让。”

    陈琰扭过头来,两肘抵着膝盖,上身前倾, 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陈牧雷大方地回视, “或者我帮你说,你想问这事和我有没有关系,对吗?”

    “……”陈琰嘴唇紧紧地抿着不吭声,陈牧雷面上波澜不惊,实则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多少年以前,也是在这条路上,小陈琰背着篮球和他嬉笑打闹,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如今,当时的小孩子长大了,那时对他的喜欢和崇拜仿佛都化做了恨意。虽然陈牧雷一直说不在意陈琰对自己的态度,但在陈永新的事上被这样怀疑,心里一点儿不难受那是假的。

    “我在你眼里还真是十恶不赦。”陈牧雷没什么表情地讥讽着,“就算我不是他亲生的,即便有再大的仇,我也不至于把他推下楼吧。陈琰,你这么怀疑我,不亏心?”

    不知道是他说的哪句话触动到陈琰了,陈琰缓缓低下头,几乎把头埋到了双膝间,因为巨大的悲恸整个人都不可抑止地颤抖着。

    良久之后,才传来陈琰闷闷地声音:“那你呢,你这样对我,你的良心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吗?”

    “……”

    “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老陈那么偏袒你,不管你做什么,他表面上骂你,却不准我说你一句,明明我才是——”陈琰曾有一度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直到他发现了陈牧雷那本同学录。

    陈牧雷用极低的音量骂了句“傻小子”,可惜陈琰并没有听到,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你没来之前,我坐在这里想到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越想越恨你,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变成这样了。”陈琰还是那个姿势,没有焦距的视线落在地面,“其实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不管你是老陈在外面的私生子还是……还是他捡回来的,我都不在乎。我在你身边长大,吃你做的难吃的饭,写你教我写的字,跟你学打篮球——我到现在都还在打篮球,我努力锻炼只想有一天长得和你一样高。不管爸妈怎么偏心你,只要你是偏心我的,我就不在乎那些。只要是你亲口说的话,哪怕我嘴上再不肯承认,我心里都会相信。你说老陈的意外和你没关系,我知道那就是没关系。以前我想和你分个胜负,你不跟我道歉,我也不会先低头,大不了就杠一辈子。可是老陈没了,我突然觉得一切没意思,这样杠着没有意义。陈牧雷,我今天不是叫你来打架的,也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憋得太久了,像个钉子似的一直扎在这儿,想起来就难受。我承认我没你那么强、那么狠得下心,我不想跟你斗了,我愿意认输,只希望你能看在曾经还……还疼过我的分上给我一句实话。”

    “什么话?”

    “你以前对我好都是因为寄人篱下而不得不装出来的吗?你是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

    这一次轮到陈牧雷哽咽,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酸酸胀胀,最后就连眼眶都是酸的。

    陈琰等了好久都没等到陈牧雷开口,不甘与不堪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他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掏出陈永新的遗照举到陈牧雷面前:“简哥和我说了你的事,老陈不是救过你吗?你现在能不能对着老陈给我一句实话?”

    陈永新的眼睛盯着自己,陈牧雷微微移开视线。

    陈琰忐忑极了,语无伦次地不断地解释:“我十八岁了,就算老陈不在了,以后的人生也不用你负责,你也不必担心你说了实话我就会像小时候不要脸地缠着你,我不会当你拖油瓶的。一句话,有,还是没有?”

    陈牧雷似笑非笑地问:“重要吗?”

    陈琰的眼底红了:“这是迄今为止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

    陈牧雷心里一疼,闭上眼睛,仰了仰头。

    “陈牧雷。”陈琰叫他的名字,与过去的语气截然不同,几乎是在哀求。

    ……

    这小崽子还说自己不缠人?罢了。

    陈牧雷认命地长长呼出一口气,在陈琰期盼地目光下轻轻地动了动唇瓣,给出一个让陈琰崩溃的答案:“没有。”

    陈琰先是一愣,下一刻眼泪就不受控制地从夺眶而出。他用相框挡住自己的脸,死咬着牙不愿发出半点儿哭声。

    血缘关系对他们来说永远都是最最肤浅的,他们愿意把彼此当兄弟,那他们就是亲兄弟。

    “你以前还小,有很多事我没办法告诉你,即便你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我也依然没办法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你一定要问,我只能说我有我的道理,不需要你理解。”

    陈琰豁然起身要走的样子,只是才走了几步又气势汹汹地折回来,愣是拽着陈牧雷的衣领把他从长椅上薅起来:“你踏马就是个浑蛋!”

    让他恨了那么多年,居然用轻飘飘的两个字就能让他释怀,他背了那么多年的心理枷锁甚至是自卑,一瞬间就消失了。

    身高相近的两兄弟无声地对峙着,陈琰的眼泪都还没擦干呢,看上去又凶又可笑。

    半晌后,陈牧雷拍了拍他攥着自己衣领的拳头:“你再不放开我就要揍你了。”

    陈琰松开他,转身冲着旁边的大树猛捶了几下,背对着他抹眼泪,嘴里还是念叨着“浑蛋”。

    ……

    陈琰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这么大个子的人哭得像个小姑娘实在丢人,幸亏现在是半夜,路上没有什么人了。

    陈牧雷有点尴尬,他不擅长处理这样的情况,换作周云锦哭哭啼啼的话,他还能亲一亲抱一抱哄一哄,面对陈琰他就束手无策了:“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陈琰擦了擦脸,压低帽沿挡住自己狼狈的红眼圈。“你那次去学校找我不是说要卖掉小院吗?怎么还没卖?”

    “行情不好。”

    “是你舍不得卖吧?”

    陈牧雷冷笑:“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相信吗?”

    陈琰没理他这句:“办过葬礼吗?”

    “办了。”

    “你们是真没再把我当陈家人了吗?”陈琰气冲冲地质问,“我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为你好。”陈牧雷知道这件事会成为陈琰一辈子的遗憾,但他没办法,那种情况下陈琰只有不出现才安全,不然他演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反目、父子反目的戏码就穿帮了。

    陈永新的死已成定局无法改变,所以他才更要保护陈琰。

    人活着还能有遗憾,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陈琰不偏执冲动的时候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最初的气愤过去,他从陈牧雷这简单的三个字中分析出了一点儿东西:“什么是为我好?老陈的意外难道——”

    “这个不是你该问的。”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无情,陈牧雷缓了缓,“你安心考试,以后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又来这套。”陈琰忍住疑惑和令人不安的猜测,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没有继续追问。

    “如果你没有问题了的话,该我问了。”陈牧雷说道。

    陈琰以为他要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还肯认他这个哥哥,分分钟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怼他,只等着他开口。

    陈牧雷哪知道他想得那么复杂:“是谁告诉你老陈这件事的?”

    “……”陈琰噎了一下,心里气坏了,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他回忆了一下那个讨厌鬼的名字,不假思索地把人供了出来:“白政,你那群狐朋狗友里的一个。”

    陈牧雷顿时觉得手痒,想揍人。

    门店里出来几个人聚在一堆抽烟,其中一个是台球俱乐部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一边点烟一边问他们:“打球吗,兄弟?有空桌。”

    俩人都没理会,陈牧雷看了看时间:“你该回去了。”

    不知道是老天是怎么想的,几乎是陈牧雷刚说完这句话天空就开始雷声阵阵,没多久就掉起了雨点。

    “怎么又要下雨啊。”抽烟的几个人抱怨着躲到屋檐下。

    陈牧雷瞅瞅陈琰:“要回小院吗?”

    陈琰也红着眼睛瞅瞅他,一脸倔强,不情不愿,但也没拒绝。

    ……

    他们在这边又哭又骂的,担心了一个晚上的周云锦顶不住困意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睡的不踏实,听到开门的动静醒了过来,揉揉眼睛问:“找到他了吗?”

    “嗯。”陈牧雷应了一声,一边脱下被雨淋湿的外套一边走进卫生间。

    周云锦还想问,却突然发现门口又进来一个人,那人正是陈琰。

    两人面面相觑,周云锦看到他红红的眼角和鼻尖,以为他们又打了起来,当即就急了:“你们——”

    “甭瞎cao心了,没动手。”陈琰拉低帽檐,径自钻进了主卧。

    周云锦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令人费解的剧情走向,只知道今晚陈琰不走了,而同一屋檐下的三个人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尴尬局面。

    周云锦进来给他送睡衣的时候陈琰正独自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那张遗照出神。

    “那个,”周云锦硬着头皮问,“要不……你回你自己房间吧。”

    “然后呢?你去他房间?”陈琰把不知道擦了多少次遗照摆回供桌。

    “不是……还有沙发呢。”

    “不用了,你去睡吧。”陈琰也没接那套陈牧雷的睡衣。

    见她还杵着不走,陈琰就开始脱外套,周云锦赶紧关门退了出去。

    陈琰和衣躺下,没想到自己重回小院竟是这样一副光景。他闭上眼睛,到现在依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老陈走了,浑蛋陈牧雷也并没有真的讨厌他。

    手臂盖住双眼,四下无人时,陈琰终于可以让眼泪放肆地流了。

    而另一个房间里,陈牧雷同样仰躺在床上,情绪又糟糕又愉悦,矛盾得很久才睡着。

    当晚他又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小陈琰抱着大大的篮球站在球场上,笑眯眯地喊着他:哥,你回来了。

    可是还不待他走近陈琰,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又把他重新抓了回去。

    第96章 孤男寡女   关起院门来,孤男寡女的,多……

    夜深。

    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 把刚从车里出来没多久的沈听浇了个透。她到后备箱拿了伞,一路撑在赵令宇头上。

    进了一楼大厅赵令宇似乎才注意到沈听的狼狈:“晚上冲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

    沈听点头, 把伞收在一旁, 然后无意中看到大门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看到了她,沈听接过大堂经理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赵令宇被雨微微打湿的西装, 顺势和他耳语了几句。

    赵令宇掀起眼皮朝那边看了看,淡淡地应了一声。

    等赵令宇上了楼, 沈听顾不上擦拭自己, 重新撑起身伞走进大雨里来到那个人的面前:“你跟我来吧。”

    那个人和沈听一前一后来到了会所主楼不起眼的侧门,然后一同上了一部电梯。

    沈听把他带到了一个房间,又给他端来一杯热饮。

    两个人虽然算不上陌生, 却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交流,共处一室都显得奇怪, 因为从来都是她要离开时他才出现, 或者说是他出现的时候她就要离开。

    沈听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转身看到那人的头发稍也正滴着水, 想了想便去给他也拿了条毛巾。

    “韩先生, 擦一下吧。”

    韩刑明显愣了一下, 犹豫不决地伸出手。就在他马上要碰到毛巾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赵令宇的脚步声。

    韩刑立即缩回了手,就连沈听也做贼心虚般地把毛巾藏在身后,转身面向套间的门。

    赵令宇穿着浴袍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两个杯子。他已经洗过澡, 神清气爽和这两人的狼狈形成强烈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