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那片地界，大部分是军事研究基地的旧址，小半部分则属于那些有钱人。如果一直保持着擂钵深坑状态，那些势力嫌弃难处理，说不定就放任不管了。但那里被突然填平之后，虽然今晚的奇迹会带来相当一部分恐慌，但后续利益却是实打实的。

    麻烦的事情都在后头呢。

    擂钵街发生异动的事情很快传遍横滨各大组织。

    地方军警立刻出动。

    而比官方势力来得更快的，是本地极道组织的势力。

    荒霸吐这真的是荒神显灵吗？

    站在据说五分钟前还是擂钵状巨大深坑的平整土地上，盛夏时节却穿着厚实的呢绒长风衣，棉靴，围着羊毛围巾，戴着保暖耳罩的黑发青年脸色青白，瑟瑟发抖。

    他很冷，冷极了。

    三个多月前，他在那个擂钵状的深坑旁醒来，浑身是伤，还失去了记忆，但相对于立刻失去生命的那三十万人，在其他人看来，这位兰堂先生已经很幸运了最起码，他没有受到严重的伤，还有一顶绣着他名字的帽子。

    无处可去的他加入了港口黑手党，成为黑手党底层的一员，负责清扫战场搬运尸体。收入还可以，足以让他购买厚实的衣物，勉强不让自己在这盛夏时节冻死。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很怪异的行为，横滨的八月可以说是这座城市最热的季节，但兰堂活像是身处寒冬，比起单纯怕冷，更像是脑子出了问题。

    他的脑子确实出了问题。

    他遗忘了重要的过去，每每想起这一点，他便会来到擂钵街前，看着这壮观的深坑，想象着传言中的荒霸吐到底有多可怕，祂的怒火居然造就了这么可怕的地形，也间接让他失去了记忆。

    这个夜晚，没有加班的兰堂在港口黑手党标配的底层员工宿舍中裹着三层棉被，好不容易才酝酿出些许睡意。

    朦胧的睡意中，他再一次看到了迸溅开来的黑红色火焰，又一次体会到了死亡逼近的惊惧感。

    他从梦中惊醒，紧接着就感觉到了房子在颤动。

    地震了。

    兰堂习以为常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处于地震带的国家，三天两头都在地震，这一次应该只是随便晃晃，不会出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一分钟不到，震感就消失了。

    兰堂翻了个身，仔细地掖好被子，杜绝任何一点可能进到被子里的冷气，正待再睡过去的时候，来电话了。

    上头发来命令，让他们赶去擂钵街。

    在底层当小员工就是这么没有人权，上头来了命令就要随叫随到，想不加班都不行。

    只是，为什么会是擂钵街？

    等兰堂随着大部队赶到擂钵街或者应该说，本该是擂钵街的地方时，他惊呆了。

    那么大的一个焦土深坑，居然被填平了！！而且根据那些刚从擂钵街外围逃出来的家伙所说，从土地上升到填平整个深坑所花的时间连一分钟都不到。他们一开始只以为是地震，等逃出来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地震。

    这一定是神明显灵了！

    除了神明以外，谁还能让大地上升千米高度？！

    兰堂怔怔地看着，喃喃道：荒霸吐。

    这就是荒霸吐的力量吗？

    接下来横滨，注定会因为擂钵街出现的神迹而沸腾，那个随着擂钵街渐渐被遗忘而一同被弱化的名字，又一次流传起来，每一个提起的人都饱含惊惧。

    最离谱的是，伴随着荒霸吐的流言，居然有人开始说起那一晚荒霸吐令擂钵街底层土地不断上升的时候，升起的土地和焦化的边缘是如何将一个又一个住在那里的落魄人挤压致死的流言。

    中原中也气到肝疼。

    胡扯八道！中原中也愤怒咆哮，露天道场里的木头假人都被他一刀劈碎，我看了，当时根本就没有人死！

    哪怕跑得慢一些的人，鹿惊老师也没有顺势搅在土里，反而一直推着，在擂钵街填平的时候将人直接推到了外面。

    这是污蔑！！！

    都说是流言，何必在意。鹿惊摆了摆手，笑得漫不经心。

    没有在意的必要。

    只是一群被有心人放出消息迷惑了脑子，连智商一起丢了的蠢货而已。跟这种人较真，气的是自己。

    漫不经心的笑容下，鹿惊的眼神透着惊人的冷漠。

    他本来就不需要他们的理解支持。

    他会对擂钵街施展土流城壁不过是因为他家中也君想要填平擂钵街，只要中也觉得很好，那就很好。至于那些人的想法，谁在意呢。

    谁会在意在屋外垃圾堆里嗡嗡直叫的苍蝇呢。

    ***

    擂钵街的传闻，不仅闹得横滨上下沸沸扬扬，就连东京那边都收到了消息。

    政府麾下某军方研究所，有人手指一颤，手中的试剂瓶啪嚓一声落在实验台上，摔得粉碎。

    紫色的试剂顺着实验台边缘流淌出来，倒映出一张写满了惊惧的脸庞。

    一旁的助手连忙走过来。

    榊原博士，您还好吗？

    没、没事。研究所新任高级研究员榊原恒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轻声道：我没事我刚才听你们在说起横滨？擂钵街，是指爆炸留下的那个深坑吗？

    啊，是的，榊原博士。年轻助手有些心虚地看了榊原恒一一眼，见他没有斥责他工作时间闲扯，这才略微放下点心。

    啊，对了，他想起了。这位榊原博士正是从横滨那边的政府研究部门调来的，是当时发生不明爆炸时未在基地范围内所以幸存下来的幸运儿。

    年轻助手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榊原恒一刚才失态的原因。

    想想也是，能够一下子留下直径两千米的深坑，那场大爆炸肯定非常可怕。即使榊原博士没在受伤，那样的幸运也足够让人心有余悸。

    思及此，助手顿时贴心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分享给了榊原恒一。

    榊原博士，您昨晚一直在研究所做研究所以不知道，横滨擂钵街那边据说发生了地震，底下的土都震到了上层，刚好将那个坑给填平了当然，这是政府拿出来的说法。

    年轻助手一打开话匣子就有些收不住。

    要我说，肯定是能够cao控沙土的异能者干的，至少A级，说不定是特A。

    还有说是什么荒霸吐干的，哈哈，这就很离谱了。就不说神明到底存不存在的问题，横滨那边也不归荒霸吐管啊，我记得荒霸吐是青森那边信仰的土著神吧。

    即使同为政府研究部门的一员，助手的权限也不足以让他知道另一个研究基地的顶级机密，并不知道甲二五八番代号荒霸吐的存在，年轻助手十分自然地吐槽道。

    榊原恒一的脸色难看至极。

    荒霸吐会是那个荒霸吐吗？

    不，不可能，他当时及时异能力替身将自己死亡交换成了甲二五八番荒霸吐的生机，他成功从那场大爆炸活下来了，毫发无损。那么，以着他异能力的特性，甲二五八番就绝不可能活着。

    军方的人不知道他动的手脚，所以才觉得甲二五八番可能还活着，所以故意放出了这些流言。

    再者，当时从甲二五八番身上喷射出来的是黑红色的火焰，跟沙土毫无关系。

    所以，擂钵街的事情应该就是一个掌控沙土的异能者干的。

    对，一定是这样的。

    指不定对方跟擂钵街范围内的土地产权有关，所以他才会动手填平擂钵街。

    榊原恒一镇定下来。

    有着来自未来的警示，已经改变了既死命运的他，绝不可能出差错！

    ***

    因擂钵街而引起的流言，到底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再未出现的神迹而渐渐平息。

    围绕着擂钵街旧址，新一轮的利益争夺开始了。

    租界原本就靠近横滨市中心的区域，再加上外来资产介入，那里的繁荣程度不亚于市中心。

    当然，这是大爆炸发生之前的情况。

    那场大爆炸，不仅炸飞了直径两千米的土地建筑以及三十万条人命，还炸飞了那里原本繁荣的经济。看看擂钵街深坑外那些废弃掉的建筑物就知道了，没人想在那不详的深坑旁做生意，那片区域衰败已成必然。

    但现在？

    填平了的擂钵街，抹平了的旧日创伤，再鼓吹一番神之宽恕，恢复繁荣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那些信誓旦旦说填平擂钵街当日死人的不切实流言，为了擂钵街这片土地恢复创造的后续利益，利益相关人也会压制那些流言，尽可能给那里多来一些正面宣传。

    如此，不管是直接卖地还是进行再建，才能成为赚钱的买卖。

    当然，这些跟源家无关。

    中原中也没意识到擂钵街填平后紧随而来的巨大利益，单是那里没能成为第二个贫民窟已经让他十分高兴。

    鹿惊和太宰治看出来了，但那些跟他们无关。

    他们对那些利益不感兴趣，会关注擂钵街不过是因为中原中也。

    九月初，鹿惊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一起塞进立海大附中。本来应该塞进国小的，但因为他们两个坚持，校方又出题测试了一番，最终他们两个一起上了国中。

    虽然身高和年龄上不占优势，但除非是道德败坏到一定地步的国中生，不然谁会盯着两个小豆丁欺负。

    当然，无论是太宰治还是中原中也，都不是一群普通国中生能够欺负的。都不必让中原中也动手，太宰治动动嘴皮子就能够轻松瓦解对方校霸联盟，说到对方心理防线全面崩溃玻璃心碎一地。

    时如流水，转眼便是一年后。

    有消息传进国内

    异能大战结束。

    日本战败。

    一时间，国内愁云惨雾，尤其是被划分为租界的横滨港口，更是乱象大起，在这里的外国人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与之相对的是官方势力的不断收缩，仿佛政府要将这座城市当成赔款划给那些战胜国似的。

    跟越发弱气的官方势力相比，这里的极道组织反而硬气起来，与各方势力频频冲突，绝不肯让出一点既得利益。

    在这样的混乱之下，学校的日常教学都受到了影响，不得不开始休课。

    不同于只知道战败结果而惶惶不安的普通人，鹿惊人在日本，但一直没有放松对世界局势的情报收集。绝大部分普通人不知道这场战争突然终结的原因，但鹿惊知道。

    七个背叛者，知情的国家政府对那七个人是这样称呼的。

    异能战争进入拉锯战的时候，被投入战争中的超越者们中的七人厌恶无止境的杀戮与死亡，他们结成了联盟，闪电出手，对参与战争的各大国领导人出手，将其掳到了一座神秘岛上，迫使他们签订了和平协定，强行结束了这场异能战争。

    但各国已经陷入战争数年，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死伤无数，怎么能就这样不分胜负地宣布结束呢。

    于是，常暗岛出现了。

    即使是期冀和平不惜背叛国家的那七个超越者也不曾阻拦，就那么看着各国将兵力派往那座全年没有阳光的岛屿上进行厮杀，展开最后的决战。

    日本是战败国之一，如此而已。

    战败带来的经济萧条难以避免，横滨兴盛的极道组织又添一份混乱，要不是这个家里的成员都有着相当的自保能力，中原中也对这里很在意，鹿惊早就带着家里的两个崽和摩可拿一起离开这个国家了。

    一个来自异世界的任务者，能指望他对区区降落地点所在国家有多少感情。

    横滨的混乱，完全没有影响到源家的生活。

    不过，这期间倒是发生了一点别的事情。

    比如，源这个姓氏还有鹿惊那几件羽织上的笹龙胆纹付。

    鹿惊老师，您是醍醐源氏的人吗？

    中原中也抱着书，兴冲冲地找到鹿惊。

    鹿惊：诶？

    这里这里。中原中也举起手中的国文课本。

    鹿惊目光一扫，注意到源博雅这个名字后，他的眼瞳微缩。

    源氏这个家族，说白了就是天皇家的孩子生得太多，全部保留皇族身份对正统继承人无益，所以搞了个赐下臣籍。姓氏取为源，意为这个家族与皇族同源。

    源博雅，十七岁之前只叫博雅，是当时天皇长皇子克明亲王的儿子。十七岁后，他被赐源姓，正式进入朝堂。当时在位天皇尊号醍醐，由他血脉延伸出来的源氏子弟便被称为醍醐源氏。

    鹿惊的嘴角抽了抽。

    这、这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好吧，世界编号他记得很清楚，压根不是一个。

    所以，只是单纯的巧合？

    嗯，平行世界，这一定是平行世界。

    真是的，不过随手借了弟子的姓氏，穿两天弟子孝敬的羽织，怎么就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

    心念急转间，鹿惊做出了决定。

    巧合。鹿惊将课本还给中原中也，漫不经心地道：老师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来头。羽织是别人送的，这花纹很好看罢了。

    这是大实话。

    算一算，他只是教了醍醐源氏的祖宗几年。

    博雅送的羽织是真挺好看，不然鹿惊不会笑纳。

    醍醐源氏，博雅的后裔吗虽然是平行世界版本的，后裔身上不知还有多少博雅的影子。

    那些绣着笹龙胆的羽织得好好收起来啊。

    这样啊。中原中也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像是相信了的样子。

    鹿惊在心中无奈摊手。

    只是看上去而已。

    他家天真的中也君已经被某位治君给带坏了。

    不过没关系，被带坏一点，总比他出门被别人欺负强。

    鹿惊无奈又欣慰地想道。

    ***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野之上，断肢碎躯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刺鼻气味，鲜血已经将这片土地染成了黑红色。

    天空是阴沉的，没有一丝光亮，单从天象上看，压根无法分辨时间的流逝。

    这里是常暗岛，最终决战的地方。

    穿着黑色长风衣的褐发男人漫步在这片充斥着荒芜与死气的岛屿上，不管是嶙峋的怪石还是鲜血泥土的池沼，他的鞋履始终稳稳地踩在上面，鞋底不沾一点秽物。

    他走到了岛的中心处。

    岛屿的中心处，一个十四五岁大，相貌清秀的棕发少年站在那里，他微微睁大眼睛，似乎在看着什么。

    褐发男人的步子不急不缓，他走到了少年的身边。

    下一秒，四周的空气如水波一般轻轻荡漾开来，棕发少年一直凝视着的东西在两人的眼前展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