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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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饮溪笑道:都不容易。 张跃凑过来:鱼姐,小心立flag啊。 值夜班时,绝不能说今晚很平静,一旦说了,十有八.九会迎来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钱筱鱼拍开张跃的脑袋:丑东西走开,我家小宝贝要看小美女。 张跃问:是小兄弟? 是小棉袄。 张跃恬不知耻又凑过来: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谁给你的自信? 正笑闹着,值班护士匆匆走进办公室:小鱼医生,32床报危急值。 钱筱鱼一拍张跃脑袋:你个乌鸦嘴。 张跃瞬间收起嬉皮笑脸,拿起iPad调出病历走向病房:我去看看,鱼姐你登记。 危急值需要记录在危急值登记本和交接班本上,钱筱鱼拿出本子登记,在电脑上打开12床患者的病历。 之前的夜班,鹿饮溪体会到了一觉睡到天亮的舒适。 今天的夜班,鹿饮溪活在电话铃的恐惧中。 夜班人少,简清又被叫去楼上的血液科帮忙抢救,值班护士和值班医生在病房处理危急值。 检验科和影像科轮番打电话,上报危急值。 鱼姐,6床报危急值,高钙血症,5.7mmol! 45床报危急值 60床报危急值 10床胸痛,被痛醒了,睡不着,要我们开药诶,是桑桑,小鹿,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鹿饮溪在办公室里等简清回来,冷不丁听见桑桑的磷郑一愣:桑桑不是一般月中才返院化疗么?怎么现在在医院? 而且,简清也没和她说 鹿饮溪向病房走去,看见那个小女孩,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瘦成了皮包骨头。 床边那个普通的、沧桑的老母亲,身子佝偻,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粗糙,十指粗短,叠着一层又一层的厚茧,指甲盖粗厚,指缝里布满黑泥。 她看见鹿饮溪,抹去眼角泪水,热情地递给鹿饮溪几个橘子:小鹿医生,你来啦,吃橘子,吃橘子,我们自己种的。 大山旮瘩里,夫妻俩抱着两大箱橘子,又是乘汽车又是坐火车,亲自送到省城的医院来的橘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赶榜单,有点乱,抱歉,我明天再修 * 感谢在20210414 23:00:15~20210414 23:5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ou包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书 10瓶;余崖 5瓶;拾玖、远鱼、mama木的高级手麦、莫听风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安慰 * 寂静的夜晚, 是癌症患者癌痛最频繁的时候。 病房里,床柜上,亮着一盏静静暖暖的灯。 灯边放着一个红色塑料袋, 袋中装着满满当当的、拳头大小的橘子。 清甜的柑橘味在狭小的病房中散开,鹿饮溪坐在桑桑的床尾,把橘瓣的白色脉络摘得干干净净。 她记得, 简清喜欢这样吃橘子,剥得一干二净。 张跃站在床头, 给桑桑注射强效止痛药:一下就好哦, 待会就不痛了。 病床摇高,桑桑半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子骨缩成一团,面容泛着病态的黄,眼里含着一包泪,小声描述癌痛:好像有好多的蚂蚁在啃咬我的后背 癌痛,许多癌症患者,疼到无法入睡、想要自杀的疼痛。 张跃站在病床边,看着她, 又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随手挤了些手消消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递给桑桑的母亲,让她剥给桑桑吃。 他温柔地安慰:吃颗糖,甜甜的, 慢慢就不痛了。 面对疾病, 言语的安慰太过苍白。 鹿饮溪给桑桑剥好橘子,拿出手机给她找动画片看。 她其实很乖,不需要哄, 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医生护士和她打招呼,她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在mama面前,会忍着泪水,mama出门时,才窝在棉被里偷偷流泪。 不需要哄,但他们只是想帮这个小女孩转移一点注意力,好让疼痛没那么容易被感受到。 桑桑的mama也不在桑桑面前哭。 像现在,实在忍不住泪水时,会说:我去装点热水。然后提着保温壶,走出病房,蹲在走廊上流泪。 mama不在,桑桑嘴里含着糖,弱声弱气问张跃:我明天可以出院吗? 张跃推了推眼镜,回答说:明天不行。 我想出院了想去上学想和同学玩 等不痛了,等再好一点,就有机会上学了。 上学、念书、和同学嬉戏,本是她这个年龄的小孩,最普通的事。 明知是安慰人的话,桑桑还是笑了一笑。 张跃摘下口罩,也咧嘴露出大白牙,大咧咧笑:那我先回办公室,你有哪里不舒服,就拉那个铃,找护士jiejie,找我。 他是管床医生,是接触患者,时间最长的医生。 入院记录是他写的,病史是他问的,医嘱是他下的,上级有什么内容要传达,也主要是他去谈话 一切杂活、细活,都是他们这些尚在成长期的小医生去承担。 走出了病房,他看见了蹲在地上啜泣的母亲,走过去,也蹲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以示安慰。 桑桑的mama站起来,感谢张跃:医生,那么晚了,麻烦你了。 张跃说:阿姨保重身体,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都是我们的工作。 等回到了办公室,不复患者面前的冷静沉着,倦怠和沮丧涌上心头,他摘下口罩,丢进黄色垃圾袋,洗手消毒后,坐在电脑前,看着那本厚厚的《肿瘤学》发呆。 简清抢救完病人回来,看见张跃耷拉着脑袋,拿笔敲他脑壳,问:怎么又当鹌鹑? 张跃抹了一把脸,合上书:师姐,救不了啊,我读了那么年的书,连一个10岁的小孩都救不了啊 救死扶伤,在肿瘤科这两年,他救得了谁? 谁都救不了,只是在和一个又一个的患者告别。 简清坐在张跃旁边,平静地看着这个师弟兼下属。 多少医学生抱着救死扶伤的信念学医,但等真正走上临床,才会发现医疗的局限性。 医生不是神,很多时候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逝去。 尤其在肿瘤科这个科室,再乐观开朗的人,也会被一次又一次的绝望捶打得掉层皮,忍不住自我怀疑存在的价值。 麻木不仁,倒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但麻木也是一种压抑的表现,将负面情绪层层包裹起来,也许表面上看起来还不错,能承受,其实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未出现。 许多年轻医生,都会重复经历这样失望、绝望、自我怀疑的心情,换做从前,简清不会安抚,只会冷硬地嘲讽一句要么接受,要么离开。 如今,性情软化许多,给自家师弟灌了碗鸡汤:每一个晚期癌症患者大概率要走向死亡,我们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资源去治疗、研究?因为十年前,我们国家癌症5年生存率是30.9%。十年后,上升到40.5%。十年,几百万医疗从业者、科研工作者、志愿者日日夜夜研究,换来的近10个百分点。张跃,微观来看,你救不了几个人,宏观来看,你可以成为下个十年生存率增长的一个百分点。 这是一个充满绝望的领域,这是一个需要面对一次又一次失败的领域。 也许终其一生,都很难治愈几个病人,一生的贡献,也只是化作那百分之几的增长率。 可现代医学就是这样,它不是一个人施工的屋宇,医生、护士、患者它是一群人,一瓦一砾、共同铸就的殿堂。 * 晚上11点,简清换下白大褂,去病房接鹿饮溪回家。 老虎、小白兔、仓鼠最后画一张,熊猫。黑白线条勾勒的圆滚滚动物落在纤薄的A4纸上,纸张放到了枕边,陪伴瘦弱的小女孩入眠。 桑桑在药物作用下,逐渐陷入睡眠。 桑桑的母亲还在轻声倾诉桑桑小时候的故事。 说桑桑是留守儿童,小时候,她们都在外地务工,过年才能回一趟家,看看老人和小孩,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个模样,当年不管再苦再累,她都该把桑桑养在身边。 如今,相伴的时日无多,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剩下的每一天。 鹿饮溪边听,边在纸上涂涂画画。 她小时候也是留守儿童。 被顾明玉丢到了乡下。 那时候乡下通讯不发达,不像现在人手一个智能手机,十里八乡,也就一台座机电话,想打电话听听母亲的声音,还要到别人家去,说些好话。 顾明玉从不会往家里打电话,从来都是外婆打给她,又怕打扰到她的工作,借着逢年过节的由头才敢打。 她把鹿饮溪丢到乡下的那些年,只回来过两次。 一次是冬天,过年,她带着年货回来,看见鹿饮溪,蹲下身子,张开手,想抱一抱许久未见的女儿。 那时,鹿饮溪已经有些认不出顾明玉的面孔,躲在外婆身后,怯怯地看着那个漂亮而陌生的女人,不肯喊mama,也不愿让人抱。 那个冷硬强势了半辈子的女人,看着她冻裂的小脸,背过身,偷偷抹泪。 夜晚,三个人窝在一张炕上睡觉。 鹿饮溪躺在中间,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顾明玉和外婆说,已经在城里安顿好了,要接她们去过去住,城里的学校好,在乡下会耽误她的教育。 外婆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也学不会普通话,就想在乡下种田养鸡,只说:你把囡囡接走吧,我不去了,你还年轻,再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要对囡囡好的。 顾明玉叹了声气,说:不找了,对她再好也是没血缘关系的,我不放心,她也还想着她爸。就让她再陪你几年,等要上初中了,我再接她出去。 那次回来,顾明玉只待了三天。 那三天里,她被别的小孩欺负了,总算可以咬牙切齿地说一声:我要回家告诉我妈! 平时她说这种话,都会被嘲笑你没有爸爸!、你mama不要你了! 只有那三天,她可以堂堂正正地说一句我要回家告诉我mama! 三天后的清晨,她知道顾明玉要离开,躺在床上,装睡。 顾明玉亲吻她的脸颊,和她说再见,她不回应,等到顾明玉走远了,她才躲在被窝里呜咽。 第二次回来,是处理外婆的后事,她坐在院子的泥地上,嚎啕大哭,怨顾明玉的冷漠,恨顾明玉没有早点带外婆看病,自那之后,隔阂始深。 鹿饮溪望着桑桑的mama,慢慢红了眼眶。 这个母亲,在悔恨交加中,迅速苍老。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躺在了病床上,顾明玉会不会和眼前这个母亲一样,后悔不曾从小陪伴。 如果她留在了这个虚拟世界,再也无法在现实见到她,顾明玉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想她? * 今晚你们一个成了鹌鹑,一个成了兔子。把鹿饮溪从病房接走,回到了家中,简清轻轻摸了一下她的眼尾,问:为什么变兔子? 鹿饮溪的眼眶还有些红,反问道:桑桑的病情进展了? 简清嗯了一声,淡声道:全身多处转移。 骨癌术后肺转移,已经算是晚期,原定方案是化疗缩小肺部病灶,再行手术切除,现在,病情再进展,二线治疗失败,再无药可用,身体也实在承受不住了。 过两天,我会让张跃去问她们,想转三区的安宁病房,还是想回家。 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医生会和家属商量,转病区,还是出院。 不是所有病人都想要待在冷冰冰的医院,有些人,渴望在家里走完最后一程。 鹿饮溪的语气近乎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怕你会难过。 简清没把这话说出口,看鹿饮溪忍泪水忍得肩膀一抖一抖,手指紧紧抓住沙发边缘,紧得指关节泛了白。 听闻一个人死亡,和亲眼目睹一个人挣扎地死去,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后者痛苦许多。 简清伸手擦去鹿饮溪的泪水,把她抱进怀里,想告诉她:以后不要和癌症患者交朋友。 想了想,这话还是没说出口。 其实简清今晚的心情也不太美妙。 她今晚抢救的两个病人,双双抢救失败。 血液科那个,是个年轻女子,才24岁,大学毕业不久,入职体检,查出患有霍奇金淋巴瘤,入院治疗,有个男朋友,前两年一直不离不弃照顾,是血液科里口口相传人人夸赞的痴情男子,这几个月忽然失联,再也没出现。 年轻女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日复一日地望着窗外,直至今晚死亡,也未曾再见到男友最后一面。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临床上的生离死别逐渐榨干她的感情,目睹生死,目睹闹剧,目睹人心,情感阈值不断提高,变得难以共情,像一颗行将枯萎的老树。 不像怀中这个人,还会为人流泪,还有浓烈的、丰沛的情感,敏感细腻,年轻而美好。 她愿呵护这份细腻的美好,不再想破坏这份脆弱。 简清抱着鹿饮溪,安慰般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问她:难过程度分级,由低到高0~10级,你是几级? 鹿饮溪眨了下眼睛,泪水从眼眶滑落,小声说:8级。 简清稍稍松开怀抱,看着她脸颊处的泪水,倏地凑近,将唇瓣落到脸颊上。 只贴合一秒,便松开。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带着清香与柔软。 鹿饮溪愣住,眼睫上还挂着泪水,呆呆问:如果如果是10级呢? 简清一言不发,目光落到鹿饮溪的红唇上,伸手,冰凉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抬起,稍稍侧脸,亲吻她柔软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