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真正对手

    曹魏西晋实行的兵制，还有一个颇为好听的名字——士家制度。

    很可惜，士家与世家、士族之间的称呼虽然只有一字不同，社会地位和能够享受到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所谓的士家，又称兵户、营户和军户，是指世代当兵的人家，士家的男丁从生下来就注定要在长大后终生当兵，女子也从生下来就注定要嫁给士兵继续给曹家和司马家生丘八，丈夫战死后还要被官府指定嫁给其他士兵继续生儿子，社会地位不及平民百姓，仅比奴隶高上一点。

    更狠的还在后面，士家子弟当兵外派之后，不但得远离父母妻小，还一旦出现投降或者逃亡的情况，家属都会被牵连问罪，轻则贬为奴隶，重的话就是全家问斩，同时一旦入了士籍就无法脱离，只有立下足够的军功，才有希望恢复平民身份。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样的情况，实际上就是起源于曹魏士家制度对兵源的卑贱化管理。

    曹魏西晋虽然用这种急功近利的手段，严重透支了华夏的煌煌武德，却也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保证了他们对军队的控制，以至于在三国混战期间，除了襄樊之战中被洪水包围的三万魏军之外，几乎没有出现过一次魏军晋军成编制大规模投降的情况。

    即便是人中雄杰如诸葛武侯和姜维，也始终拿这种反人类的士家制度毫无办法，不得不带着蜀汉军队一次又一次的与魏军死磕，即便在局部战场上占尽优势，也很难促使魏军士卒放下武器投降，被迫与毫无选择的魏军士卒死战到底。

    张志和汉军也是这种反人类制度受害者，早在牂柯大战期间，即便张志和汉军为俘虏提供了远超这个时代的伙食营养待遇，仍然还是有大量的南中降卒担心家眷受到牵连，不敢选择加入汉军，也导致了许多实际上毫无抵抗能力的南中城池和地方官员不敢主动投降汉军，极大的掣肘了汉军发展壮大的速度，还是在汉军拿下了味县，直接控制了大量的南中将士家眷后，这一情况才得到一定改善。

    然而张志又很快就发现，自己和士家制这种反人类制度的较量，才只是开始。自己和汉军将士在战场上的真正对手，并不是敌人的阴谋诡计和刀枪剑戟，而是曹魏西晋这种缺德带冒烟的反人类士家制！

    张志发现这一点的时间，是野战大捷后的第二天上午，尽管汉军让俘虏饱餐了两顿美味多盐的方便面和午餐rou，也尽管三千多魏军俘虏几乎都是曾经的蜀汉将士，可是到了兑现诺言让俘虏自择去留时，张志还是大吃一惊的看到，竟然有几乎一半的俘虏选择告辞离开，重回魏军归队，不肯留下加入善待他们的汉军队伍。

    其实这也是合乎情理的事，魏军是不把蜀汉降卒当人看不假，想借助汉军消耗光蜀汉降卒的恶毒用心也几乎是昭然若揭，可是这些蜀汉降卒的父母妻儿却全部都在益州本土，同时占领了益州本土之后，魏军也早就把士家制贯彻执行，牢牢的控制住了这些蜀汉降卒的父母妻子，蜀汉降卒一旦选择留下加入汉军，他们的妻子儿女最轻也会遭受非人的虐待，重的话就是人头落地，全家问斩。

    象张志这种为了起兵连父亲都能扔下不管的不孝逆子不多，能够有一半的蜀汉降卒选择留下，都已经是托了魏军不把蜀汉降卒当人看的福，还有垃圾食品的强大诱惑力，所以在冷静下来后，掂量到自己投降归汉的后果，无数在昨天半推半就放下武器的蜀汉降卒，还是在后悔和担心之下，违心的选择了辞别汉军，重回魏营保全他们的家人。

    看到如此之多的俘虏纷纷走出营地，南下返回魏军营地，张志脸上的微笑当然是要多僵硬有多僵硬，汉军文武却无不大急，包括霍弋都向张志说道：“都督，不能让这些人走啊，先不说他们都是大将军的麾下旧卒，战斗力强经验丰富，对我们无比重要，就这么把他们放了回去，他们重新拿起武器，马上又会变成我们在战场上的敌人啊。”

    这一刻，说张志心里没有动摇那是假的，可是在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之后，张志还是继续强笑着说道：“人无信不立，答应了让这些俘虏自择去留，我们就得言而有信，如果食言无信，那以后曹魏贼军的士卒，就肯定更加不会轻易选择投降了。”

    “都督，那将来怎么办？”薛让问道：“我们总不能每一次抓到敌人，都先给他们吃上好的，然后再给他们发上一些方便面和糖果，让他们又回去拿起武器和我们为敌吧？”

    张志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道：“那又如何？我们只要坚决贯彻执行让俘虏自择去留的制度，短期内是很吃亏，可是时间长了，我们的仁德和恩义就一定能够感化魏贼士卒，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我们所用！所以，以后继续这么办，只要是抓到的敌人，一律善待，也一律让他们自己选择去留！”

    …………

    张志打肿脸充胖子，坚决效仿后世的某支著名军队效仿得rou痛心疼，可是相应的，看到数目庞大的自军被俘士卒迅速归队，魏军上下却无一不是大吃一惊，以至于一千多魏军获释士卒回到魏军营前时，魏军一度以为他们是来攻打自军营地，吓得赶紧进入戒备状态，用强弓硬弩对准了这些获释士卒，不敢让他们靠近营门。

    最后，还是在花费了许多时间了解情况后，牵弘和杜鑫等人才张口结舌的确认了这些获释士卒的情况和来意，然后不消说，牵弘自然少不得大声惊叫了起来，“张志小儿疯了还是傻了？几十个俘虏也就罢了，这么多的俘虏，他居然也会舍得这么快就放回来？他就不怕这些俘虏归队以后，马上就重新拿起武器与他为敌？”

    “张志小儿恐怕另有深意。”杜鑫倒是隐隐猜到了张志的真正目的，说道：“他这么做，应该是想让我们的士卒看到当了他的俘虏之后，非但不会送命，相反还能够很快回家或者归队，让我们的士卒即便被俘也不必担心家眷老小的安全，涣散我们将士的军心斗志，让我们的将士到了战场上敢放心给他当俘虏，不和他死战到底。”

    “是这个道理。”牵弘盘算着点头，说道：“看到张志小儿如此假仁假义，不要说是那些靠不住的蜀人士卒了，就连我们中原士卒，军心士气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那就把这些匹夫都宰了！把他们的家眷也全部宰了！”

    右眼绑着渗血布条的田续疯狂大吼，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道：“让那些蜀人士卒都看一看，只要放下了武器当了贼军俘虏，就算被放回来归队，他们也照样得被问罪，他们的家眷也照样得被问罪！”

    “胡闹！朝廷有这个规矩吗？国法只是规定降敌者诛杀家眷，没有规定被俘后归队者也要斩杀家眷！”

    牵弘呵斥，又说道：“更重要的是，张志小儿假仁假义，抓到我们的士卒马上释放，我们却把主动归队的士卒全部斩杀，那以后我们的士卒当了俘虏以后，还有谁敢回来？！”

    “那怎么办？”田续不服气的反问道：“难道让这些匹夫归队，去告诉蜀人降卒，以后在战场上可以放心投降贼军？”

    和张志头疼曹魏的士家制一样，牵弘也同样无比头疼张志的这种虚伪到极点的俘虏政策，盘算了许久后，牵弘才硬着头皮说道：“让这些俘虏归队，告诉他们，这一次不予计较，下一次谁敢再放下武器投降贼军，就算是被贼军放了回来，也一律问罪。”

    心地比较仁慈的杜鑫赶紧拱手唱诺，一名魏军将领则赶紧说道：“大帅，这些俘虏身上都带着贼军发给他们的方便面和糖果，末将提议，应该把这些东西全部没收，不然的话，这些东西一旦让我们的其他士卒尝到，只怕会更加影响到我们的军心士气。”

    已经亲口品尝过方便面和糖果的美味，牵弘听了难免有些犹豫，考虑到任由这些玩意在自己军中传播，确实会影响到自军的军心士气，牵弘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这么办吧。”

    就这样，即便明知道张志把俘虏放回来是不怀好意，然而因为不敢把俘虏逼到汉军一方的缘故，魏军方面还是硬着头皮让一千多获释俘虏重新归队，同时为了避免动摇军心，魏军还强行搜走了汉军方面发放给这些俘虏的方便面和糖果，同时公然扬言，说是今后如果再有谁当了俘虏，即便被汉军放回来归队，也要追究罪责。

    魏军的策略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让许多害怕军法的魏军获释士卒不敢打什么情况不妙就赶紧投降的主意，可也起到了不少负面效果，首先就是汉军对待俘虏的宽大政策，迅速成为了魏军队伍中公开的秘密，其次就是那些被抢走糖果方便面的获释士卒心存怨恨，越发觉得汉军才是把他们真正当做人看不提。

    与此同时，随着这一千多俘虏的归队，魏军的损失情况也出现了变化，阵亡加失踪和被俘的士卒，下降到了三千六百余人，魏军目前在味县战场上的兵力数量也变成了两万六千稍微不到一些，在兵力方面仍然处于优势上风。

    但也就是在帐面数字上处于上风了，两次攻坚不克，又被汉军在野战中正面打败，魏军方面的士气斗志已然几乎跌落到了谷底，基本丧失了打败汉军的信心，加上粮草转运艰难，军粮无法保证，继续僵持下去肯定情况更加不妙。所以为了保存有生力量，牵弘等魏军将领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做出了退兵决定，打算撤回距离成都最近的越嶲就粮，然后再决定是撤回成都重整旗鼓，还是等待援军南下增援。

    做出了这个决定后，如何安全撤退自然又成了一个大问题，本来杜鑫倒是主张集中兵力有序撤退，可是右眼已经失明的田续却坚决反对，指出道：“不能一起撤，贼军野战获胜，士气正十分高昂，我们拔营撤退，他们必然全力追击，一起撤的话，如果我们在路上再被贼军击败，那我们的损失就肯定无比惨重了。”

    其他的魏军将领也全都反对一起撤退，也不约而同的认为应该安排军队殿后，掩护主力迅速而且安全的撤退——不消说，魏军将领认为应该负责殿后的，自然是倒霉的蜀汉降卒。

    已经见识过汉军的凶残狠毒，害怕又被汉军追上击败，在没有营地可以退守的情况下蒙受惨重损失，牵弘当然很快就采纳了分兵殿后的撤退战术，也毫不犹豫的命令杜鑫率领蜀汉降卒负责殿后。杜鑫听了无比为难，说道：“大帅，不是末将贪生怕死，是末将担心蜀人降卒担不起这个重任，更担心让他们殿后，会把他们逼到贼军那一边。”

    言罢，杜鑫又指出道：“请大帅想一想，两次攻营大战都是蜀人降卒当先锋，填壕是他们做的，野战打前锋也是他们，脏活、累活和苦活全部都是他们，现在又要逼着他们殿后，那些蜀人降卒就算再老实也忍受不了啊？所以末将担心，如果再逼着他们殿后，只怕他们会一触及溃，彻底坏了我们大魏军队安全撤退的大事。”

    “他们敢？！”牵弘傲然说道：“这些匹夫的家眷都在益州，敢反叛逃亡，他们的父母家小全部都得人头落地。”

    杜鑫无奈闭口，牵弘则又说道：“就这么办，你带蜀人降卒殿后，掩护我们主力撤退。记住，那些蜀人降卒就算死光了也没什么，但你一定带着我们中原人回来，本帅不能失去你这样的得力助手。”

    “谢大帅。”杜鑫更加无可奈何的拱手，心里面却不断打鼓，对担起这个重任毫无信心。

    “事不宜迟。”牵弘又说道：“明天把粮草辎重装车，备足干粮，明夜五更拔营，黎明撤退，等以后再来找贼军算帐！”

    …………

    汉军这边，虽然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牵弘已经在安排率军撤退，可是张志却早已断定魏军会在近期内撤退西进——至于原因也很简单，粮草转运太过艰难，野战又吃了一个不小的败仗，士气低落的魏军除非傻了才会和汉军继续在味县战场上对峙下去。

    也正因为提前料定了敌人的动作，张志也早早就做好了大举追击的准备，决定在魏军撤退时，让霍弋率领三千兵力留守味县，消化和收编自愿留下的蜀汉降卒，由自己和爨谷、吴麻、朱相等将率领一万主力轻装追击，还早早就让霍弋移驻味县城内，轮换出朱相麾下的生力军准备参与追击，同时决定让赵全和杨稷二将率领四千多后军押送军需辎重随后而行，做好随时接应和增援主力的准备。

    除此之外，张志还无比自信的做出了判断，说道：“以魏贼的自私狠毒，他们撤退西逃，必然会以益州降卒殿后，所以我们要尽快击溃魏贼的殿后军队，咬住他们的主力，然后在他们北渡泸水时，再给他们来一个重的！”

    充分的提前准备给汉军的追击帮了大忙，两天后的上午，才刚收到斥候探报，得知魏军已经拔营西走，张志马上就率领一万主力出营，以吴麻麾下的汉军精锐为先锋南下西进，向魏军发起追击，也十分顺利的在第二天上午时，追上了被魏军逼着殿后的近七千蜀汉降卒。

    见汉军迅速追来，统兵殿后的杜鑫别无选择，只能是命令蜀汉降卒立即回头布阵，准备迎战，张志则十分小心的一边让汉军做好进攻准备，一边派遣夷人斥候从侧面的山路绕过蜀汉降卒阵地，西进探察魏军主力的动静，防范魏军主力突然杀回，利用兵力优势反杀汉军。

    在这个期间，张志还又安排了一些大嗓门的汉军士卒上前，到敌人的弓箭射程之外大声喊话，宣扬汉军的俘虏政策，还有指出魏军故意让蜀汉降卒送死的险恶用心，鼓励这些曾经的大汉将士投降归汉。

    “将士们，益州的将士们，曾经的大汉将士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想必你们的心里都非常清楚了吧？攻营的时候你们是先锋，填壕送死的苦活累活是你们干，攻阵的时候你们还是先锋，现在殿后送死还是你们，魏贼根本就没有把你们当人看！摆明了是想让你们死光死绝！他们对你们歹毒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为了什么还要给他们卖命？！”

    “曾经的大汉将士们，回来吧，我们大汉军队和我们张都督，是怎么对待你们的，你们难道还没有看到？回到了我们大汉军队，你们就可以天天吃到方便面，吃到午餐rou，吃到糖果喝到可乐，享受的待遇比封侯赐爵都还好！回来吧，回来和我们一起重兴大汉，光复益州，找魏贼报仇血恨！”

    “大汉将士们，想一想以前，想一想你们追随大将军南征北战的日子！那个时候，你们是何等的风光雄武？再看一看你们现在，给魏贼当狗，当奴隶，当牛马，又是何等的窝囊受气？不想跪着活下去的，就赶紧回来，我们大汉军队永远欢迎你们！”

    无法，还是因为士家制那个该死的反人类制度，尽管列阵拦截的蜀汉降卒全都明白汉军将士喊的是实情，也无不怨恨魏军一再故意让他们送死，可是考虑到他们在益州的父母家人，这些蜀汉降卒全都不敢冲动归汉，同时魏军将领和督战队也在不断威胁这些蜀汉降卒，提醒他们投降汉军的可怕后果，逼着他们继续给曹魏司马昭卖命。

    张志也很清楚这样的招降手段作用肯定不会很大，张志仅仅只是希望这么做能够尽量涣散蜀汉降卒的军心，待发起进攻时能够少遇到一些顽强抵抗。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张志身边最机灵的亲兵朱少却突然拱手，向张志说道：“都督，能不能让小人也上去喊几句话？小人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告诉一下那些曾经的大汉将士。”

    看了朱少一眼，见他的神情认真，目光跃跃欲试，张志便随意点了点头同意，可是张志却又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机灵亲兵朱少上前喊话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