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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婢 第27节

    “她的底子差,不是一两天能完全恢复的事情。”安晟倒了一杯菊花茶推到柳煦儿面前,顺手也给自己倒上一杯。

    “以前我听晚荧提过,她说昭燕公主隔三岔五就得病,一年到头没几天是不喝药的,真辛苦。”

    安晟盯着柳煦儿把茶喝完,这才缓缓抿上一口:“晚荧就是之前差你去端马蹄甘露的宫女吧?”

    柳煦儿牢记晚荧的叮嘱,替她在公主面前美言两句:“虽然她的嘴巴没个遮掩,但对我是顶好的。”

    安晟对她看人的眼光持谨慎态度:“她不是昭燕宫里的人吗?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就跟我来缀华宫一样。”柳煦儿理所当然道:“我们都是从常欣宫出来的。”

    安晟默然,浅浅勾唇:“原来如此。”

    用过晚膳,安晟叮嘱柳煦儿回去早点休息,人才刚走没多走,东厢房就又来了人。来敲门的人是林家的下仆,称是受林家小姐所托请她过屋一见。

    然而安晟接过那名下仆送出来的一封信,信上落款却是林家家主。

    是夜,安晟在林沁雪的房里见到了久候多时的林忠甫。

    “老臣,拜见公主殿下。”

    呈他揖手躬身一拜,安晟摆手,坐在就近的太师椅上:“左右不是什么正式场面,林大人不必如此大礼。”

    林忠甫一脸尴尬,通过女儿的名义借用女儿的闺房将安晟公主请至此处,确实不合礼数,难登台面。安晟支颌看他既不好站又不敢坐:“需要本宫赐座吗?”

    林忠甫咬咬牙,厚着脸皮来到另一边坐下:“谢公主赐座。”

    在见到安晟之前,林忠甫心中有无数猜想,还有无数难言之隐,可真当见到了她,却不知应当如何先开这个口,尤其当林沁雪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通过徐氏的口转告他的耳中之后。

    “昨日观景台倒塌令公主受惊,臣自知难辞其咎……”

    “林老有话不妨直说。”安晟打起呵欠,“本宫病了,实在不想将时间与精力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面。”

    林忠甫深深看她一眼,重新站起来躬身一拜:“沁雪已经将昨日观景台发生的事情告知予老臣……臣教子无方,臣罪该万死!”

    安晟掩着那声呵欠,冷眼看他。

    白天徐氏多次求见安晟公主无果,得来那一句回复令林忠甫不得不亲自求见。

    安晟为何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昭燕,是因为他清楚知道昭燕的身体状况有多差。若非这些年来皇后耗费各种名贵药材请来各路神医千方百计为她保命,昭燕绝不可能有今时今日的健康。

    但实际上这点健康还仅仅只是生命维系的一点表现而己。

    倘若当时巧遇林有清和喜眉的柳煦儿没有将事情说出来,倘若安晟没有留下心眼派人调查,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对狗男女为求私利不择手段,竟敢对昭燕公主下毒手。

    那日安晟从柳煦儿口中听出端倪,暗中派人去查林有清与喜眉,偶尔发现这两个端不上台面的关系,并意外得知林有清教唆喜眉在赏宴当天趁乱将昭燕推下湖,为的是在第一时间抓住机会跳水救人,通过救命之恩以达接近公主谋求仕途机遇的可能。

    喜眉一心为情郎着想,却不知道这个情郎用心之毒,只怕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一旦昭燕出事,必然掀起轩然大波。事情要查,首先查的就是林家。难道喜眉以为她能做到天衣无缝瞒天过海?即便是,难道林有清能保证整个林家不受波及?

    林有清是在赌,假如一切按计划实施,他将摇身一变成了公主的救命恩人,非但得到平步青云的机会,他的存在就是林家的一张保命符!

    可当初他敢为前程挺而走险,又怎会甘愿被喜眉这样的败笔所牵累?只怕事后林有清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她。

    “喜眉在观景台倒塌之后就失踪了。”

    林忠甫面色晦暗,道出一个意料之内的答案。

    无论喜眉有没有得手,她都是个知情人。倘若她将事情捅出来,背后的始作俑者会是最着急的那一个。

    观景台倒塌之后,不少人都掉进水里。兰侍官无暇他顾,第一时间抢去救人。自此喜眉消失无踪,既不知她是混在人群里逃了,还是淹死在湖底捞不见尸。

    活不见人死无对证,也就无人可知究竟是谁指使她的。

    林忠甫内心发苦,林有清的阴谋是他们全家人都不愿承认的事实,因为这事非但害的是个人,这事一旦发现,害的就是整个林家的人!

    倘若他能早知道,他势必要会在事发之前将所有苗头与可能全部扼杀,偏偏他们一无所知,好死不死却是通过安晟的指点才得以察觉这件事。

    林沁雪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她的母亲徐氏。徐氏当场吓得魂飞魄散,事关重大,唯有一家之主能够作决断。

    而事实上,安晟真正要见的人正是林忠甫。

    林忠甫眼神闪缩,根本不敢看公主。

    他之所以偷偷摸摸约见公主,非但因为此时天色已晚,也不仅仅只是因为男女大防。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安晟的身份。

    第39章 梦里   “我连做梦都能梦见公主。”……

    安晟的身份极其特殊, 她非今上所出,却能得到不亚于皇后嫡出的公主待遇。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背后有太后的回护,这还是当今圣上作为兄友弟恭的一种表现, 也是他对先朝旧臣的一种情绪安抚。

    老皇帝在位无德,民怨载道, 又值内忧外患的苦难时期。元帝力挽狂澜,自太子时期已经享有高誉, 朝中众位肱骨大臣,有不少人都是经他之手提拔而起。

    若非小太子在迁都途中感染流疾不幸病故,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绝不会是今上来坐。

    尤其是在皇帝刚登基的那几年根基不稳, 就更应该善待元帝独留下来的这位安晟公主。

    但那毕竟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时至今日, 朝廷易臣交叠不休, 纵然不少旧臣仍在, 但时局变迁,人心异变,渐渐已经不再有人提及当年, 今上也逐渐稳握统掌权。

    今年皇帝下旨召回安晟, 许多人看在眼里,并不觉得是件好事,林忠甫亦然。

    事实上, 林忠甫的处境更微妙。

    “不知林大人入宫面圣,陛下可曾提及观景观坍塌应该如何处置?”

    林忠甫略略回神:“回公主, 陛下已命京兆尹与大理寺介入调查……”

    “林老认为那些人能够查出什么?”安晟继而又问:“观景台坍塌的始作俑者?还是贵公子与贵府丫鬟的大胆作为?”

    林忠甫的汗悄悄滴落:“臣认为……”

    不等他开口,这一切可能都被安晟摇头否决:“本宫认为,这会不会是一次机会?”

    林忠甫怔愣:“机会?”

    安晟缓慢吐字,语出惊人:“构陷林家的大好机会。”

    林忠甫脸色一凛:“公主慎言!”

    “本宫不需要慎言, 今夜只有你我在此,本宫与你说实话,也请林大人对本宫实话实说。”安晟眸色闪动,凝聚犀利的光:“难道林大人以为本宫还是当年那个任人糊弄的无知稚儿?”

    林忠甫心里发憷,不知应当如何面对。

    他们林家为了今次游湖赏花精心准备,早在数月前已经派人将木板桥与观景台重点翻修,怎么可能无端坍塌?

    这一出事,林忠甫就知要坏。

    为什么哪里不塌,偏偏塌了观景台?偏偏最先塌的还是公主们站的那个地方?细思恐极,林忠甫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潜意识却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继续往下想。

    可是许嬷嬷的指责何其荒谬,听在林忠甫耳中无比心惊。要知道她是昭燕公主的奶娘,昭燕与杨皇后母女亲密无间,难保不是许嬷嬷在无意中听到了什么,一时口不择言曝露出来。

    事后林忠甫进宫面圣,不仅是为禀告圣上,他还想去确认一件事。

    可惜他并未能够从皇帝口中得到任何实质讯息,铩羽而归的林忠甫非但没能将悬着的心安放下来,当他回到家里从妻子口得知儿子干的蠢事之后,林忠甫气得脸发黑,只恨不得当场劈了那个逆子!

    “究竟造成今次事故的幕后之人是谁,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想必林大人心里多多少已有答案,又何必遮遮掩掩?你若非要装聋作哑,本宫无法可说,只是看在老林家忠君为国的情份上,点你几句。”

    “本宫知道,你不过是看在昔年林家与太后关系亲厚,加上你们成为今次期集会的主办,于情于理不得不递出请贴邀请本宫。”安晟牵动唇角:“若是本宫不来,那当然是皆大欢喜。可惜本宫偏不,千金难买我乐意,本宫正是为了给人添堵来的。”

    “……”别人堵不堵不知道,林忠甫已经堵得心梗塞了。

    “你还不明白?有人早已疑心你我。你不请,他会怀疑你避嫌;本宫不来,他会猜疑本宫心里有鬼。无论来是不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林忠甫拧眉。

    “或许你该查查,今年期集会是怎么落在你手上办的。”安晟幽幽看他:“或者你可以再查查,你儿子近日又与何人来往,他背地里究竟在盘算什么。”

    林忠甫错愕,面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安晟轻嗤:“其实林大人早已心如明镜,否则就不会让颇有才华能力出众的长子外放出京。这庶子虽然差了些,但论你的资辈,要想为他在朝廷谋求好差亦不算难。”

    “便是林家小姐……”

    林忠甫倏而一震,安晟淡道:“她有才学与思想,可惜这些年朝廷频频压制女子从政。归根结底,是某些人老了,他怕有人越权夺政。”

    “今次观景台坍塌,万幸本宫与昭燕无碍,林家想必也有足够的本事全身而退。但如果还有下次、下下次呢?林大人应该想清楚这些年不再受到重用的原因,更应该清楚的是上面那位的真实想法。”

    安晟眸色沉沉:“当年老太君真的是病重亡故的吗?”

    林忠甫面青唇白。

    “当年迁都太急,母后又有旧疾在身,一路都是老太君陪伴在她的身边的。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就算老太君并不清楚,却断不可能毫无所觉吧?”

    林忠甫喘了几口粗气:“老太君在迁都途中落了病根,这些年一直辗转反复,自来上京定居之后更是久卧病榻,不曾与臣提及什么当年的事。”

    “是不曾,还是不敢?”安晟将他的压抑神情尽收眼底:“是她没提,还是你不敢说?”

    林忠甫咬紧牙关,带着一丝求饶的颤音:“公主,别再说了。”

    “行,那就不说了。”再说下去,恐怕林忠甫能把自己逼得翘气。安晟冷笑:“果然人一旦老了,就会失去年轻时候的方刚与血性。”

    林忠甫虚虚抹过额头的汗,不予置评:“人总是会老的。”

    “可有的人正年轻。”安晟冷声回答他。

    林忠甫默然:“公主是在说自己吗?”

    安晟觑他一眼:“本宫在说你儿子。”

    林忠甫下意识以为她在反讽次子林有清,却见安晟别有深意地笑:“难道林小姐没有告诉你?”

    “贵府长公子,乃是本宫入幕之宾。”

    “……!!!”

    这一夜林忠甫心梗犯了,摁了两颗御赐救心丹才勉强救回来,当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漏夜爬起来点灯写了大几页的书信,千里送去痛骂长子。

    此时的安晟并不知道有人即将因为她的一句戏言被亲爹按头痛骂,他气林忠甫无担当不作为,事到如今还抱持着侥幸心态,仍然以为皇帝这么多年不动他是顾念君臣旧情。

    他不知道的是皇帝之所以一直放着没动他,是因为他在仕林学子当中享有高誉,而初登基的皇帝需要稳固政权地位的文人笔杆,并且需要足够多的支持声音。

    当年林忠甫带给他的好处,随着多年统治之下的政权巩固已经归他所有,皇帝渐渐不再需要林忠甫的作用,更甚者通过这次意外事故可能看出,皇帝对林家的疑心已经到顶了。

    倘若林忠甫继续固步自封不思变,那么等待林家的命运只会不堪设想。

    安晟轻声一叹,林忠甫确实老了,不敢妄动、不易变通,当初选择先从他儿子下手果然是正确的。他的女儿也是不错的好苗子,可惜老林家的孩子良莠不齐,凭那老二干的好事,能把这一整个家毁了。

    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找到失踪的喜眉,不能让林有清拖林家后腿。人若是淹湖死了倒也罢,就怕那丫鬟看不透,眼巴巴回去找林有清,才是真的危险。

    安晟毫无所觉,人已经走到南院,却不是返回东厢房,而是停在东厢房过的几处偏房前。

    巧不巧,这里住着梅侍官与柳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