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屋顶

    看着高坐上那个身穿华服的七尺男儿，但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垂髫稚子一般的语气，苏青鸾无由的感到一阵阵恶寒。

    我的了个天呢，这都什么神仙反转，这是把谁唤醒了？

    不管醒来的是大开元还是小开元，反正醒了就行，苏青鸾赶紧去推着萧肃容，拍着他的脸颊喊：“萧肃容，萧肃容你给我醒过来，旁人都能沉睡不起，就你不能，你听到了没有？”

    “萧肃容，萧肃容……”苏青鸾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着急，一双眼干瞪着尽是惊恐。

    “你以为自己很英雄是不是，我告诉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记着你的好的，死人我见多了，今天死明天埋，这辈子永远别想我去你坟头上一炷香，我没良心的……”

    她嘴硬说着这些难听的话，但是眼泪却出卖了她此刻的难受与着急。

    而在苏青鸾的推动下，萧肃容不但没有醒来，一直沉睡着的身体也因为没有了主心力的支撑，“砰”的一下从椅子上一歪斜，忽然整个人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这个模样看上去，就像是死去了似的，看得苏青鸾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眼泪噙在下睫毛处晶莹剔透，颤抖不已。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苏青鸾看着此刻的萧肃容，不但萧肃容没有醒过来，就连萧九也醒不过来了吗？

    “嘿嘿嘿，”坐在高坐上的开元却阴测测的笑了起来，“大jiejie，你难道忘了，我把地窖门反锁了，你能醒来，不代表他能醒得过来，烧死在里面了，就跟那六个人一样！”

    说着，开元双手不住的拍着，开心的叫道：“你们这些大人尽都是些傻的，怎么就那么好骗呢，他们六个人是这样，你们也是这样，一把火不就烧光光了！”

    “太好玩，太好玩了。”

    开元背靠在椅座上，心满意足的看着苏青鸾此时的悲恸与沉默，她就蹲在萧肃容的身旁沉默不语，低着头呜咽，不开一言。

    “无趣！”开元见她不动，皱了皱自己的鼻子，转头看向桑珠，神情愣了一愣之后，忽然张开笑称了一句，“阿帕！”

    苏青鸾也跟着一愣，这样的称呼，在那个成年的开元口中也听过，她疑惑的看着桑珠，只见桑珠也是一脸溺爱的模样看着开元，“不怕，阿帕在这里等着你呢！”

    苏青鸾的心像是坠入了深深寒潭之中，但这寒潭里波流暗涌，她只能在这荡起的轻微涟漪中抽丝剥茧，仔细的想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看向了桑珠，“所有事情，都是你一手安排？”苏青鸾想不通，“为什么？”

    “这里是国公府，你一个康人来到这里图个什么，杀了这么多人……你有什么下场？”这就是苏青鸾所想不通的，换做常人思维来看，桑珠这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图我的阿旺啊！”

    又是“阿旺”，苏青鸾已经在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止一次了。

    这一次，苏青鸾直接问：“阿旺是谁？”

    “我的孩子，奔跑在高原上，追逐白云苍鹰的孩子。”桑珠说着，伸出手朝着开元的方向去，示意他从高坐上下来，“你是天上的雨，帮我阿旺将一身风尘洗尽的雨。”

    “心跟着鸿雁飞，我转山转水匍匐至此，一去三五载，此去不用多久，飞到锦城便回。”

    桑珠的话像是有一股魔力，开元乖巧无比的就从高坐上走下来，伸出手搭在了桑珠的手心里，任由桑珠牵着他，看着桑珠的目光都充满了憧憬。

    这种目光，就好像一个孩童看着自己的父亲那样，有着高山仰止，有着无边依赖与信赖……

    苏青鸾迷惑了，开元和桑珠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桑珠心满意足的牵着开元的手，“我的孩子，终究回到阿帕的身边来。”

    苏青鸾瞠大了双眼，心中原本疑云满布，却在此刻忽然澄明了起来，她惊呼出来，“开元是玺青松的孩子。”

    不可能错的。

    不说别的，就说开元与玺扬阳那长得一模一样的长相就骗不了人了，不然玺青松也不会为了遮掩而命开元这么多年都戴着面具示人。

    “你们相信转世吗？”桑珠忽然对苏青鸾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苏青鸾看着他。

    “我的阿旺当年死的时候，不过几岁余，那时候仁波切，也就是我们的活佛指点了苍鹰之巅，我的孩儿转世到这里来了。”

    桑珠真切的看着开元，眼中有隔着万水千山的跋涉之后终相见的疲惫与欣慰，“我们那里一到交易季节就多有盗匪出没，当我找到阿旺的时候，他们连那么小那么小的他都不放过，甚至在马蹄下碾断了一根小拇指。”

    苏青鸾听到这碾断的小拇指时，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康人信奉这转世之说，从前便说有人能在临时之前说出自己的转世的地点，让身边亲人前往寻找。

    而本来天南地北相隔甚远的两个人，竟然真的能够核对得上前者临死前留下的线索，严丝合缝，因此，康人世世代代信奉次说。

    苏青鸾之前催眠过桑珠，甚至偷偷窥探过他的内心。

    他是个如同湖泊一样清澈的男子，可是却为了心中的那匹小野马奔腾，而进入这污秽的锦城之中，为玺扬阳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之前苏青鸾也怀疑过，似桑珠这样的男子，为何甘愿屈居于玺扬阳这种纨绔手底下，当一个训犬师。

    而现在苏青鸾完全明白了。

    他不是为玺扬阳尽忠，他是为开元，或者说……他是为了自己的阿旺。

    可苏青鸾不是西康人，她根本对这样的说法毫不相信，她说：“我从来不信，我只信天道循环，因果报应！”说着，她看向了开元，“ 因为有当年国公府造下的孽，才有今日你的存在，现在义庄里那六具尸体已经横陈你眼前了，你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萧肃容那边护了过去，萧肃容没醒过来，不代表醒不过来，她相信总有办法的。

    此时此刻，她唯有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韩赟身上了，尽管这人中庸无能，但眼下萧肃容不醒来，萧九也不知道怎么了，苏青鸾唯一能够指望得上的就是这个昏官了。

    目前唯一的担忧就是小药……

    不对，小药呢？

    苏青鸾愣了一下，一开始小药是在桑珠身上的，但是从醒过来之后似乎就忽略了那小不点的存在，他现在在哪儿呢？

    就在苏青鸾暗中将目光在周围寻找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在华堂的柱子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小药就像一只猴子似的紧紧的巴在柱子上，双手双脚紧贴着柱子，害怕得眼睛都不敢睁开一下，嘴巴里小声的喃喃着。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简直就是见鬼。”

    “我都说跟小苏说了，早早把义庄给停了，改成客栈也好啊，接待活人总比接待死人强，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的，这不就见上了？”

    “这玺扬阳简直就是鬼上身，还被那么多只鬼同时上……”

    小药欲哭无泪，从醒过来之后看到这狼藉的场景，他就开始醒目了，“坚决保住小命要紧，坚决不给小苏添麻烦，坚决……咦，屋顶上的是谁哇？”

    小药从柱子不断往上爬，直到上了屋顶的时候的却发现还有一个老熟人趴在那里。

    从外面墙垣一路潜伏着，悄悄的靠在屋子上的韩赟不敢动弹，他已经命人连夜快马加鞭将案情送上了，查抄国公府是多大的罪呀，哪里是他一个九品芝麻绿豆能干的事？

    没有上面点头，韩赟坚决不下屋顶，在上头依旧能掌控全局。

    韩赟怎么都没想到，从下面黑布隆冬的柱子上居然还能爬出一个小孩子，差点就让他从那上面滚了下去，直到小药嘘了一声，“是我。”

    韩赟才惊魂稍定，“你个小家伙，这样会吓死人的！”

    许是黑夜，许是小药这会披头散发，韩赟怀疑自己眼花，又道了句，“人老咯，眼神不大好，怎么看你这娃娃长得像个老人似的，还有白头发？”

    小药这会哪里顾得上说自己，他指了指下面，“小苏……你倒是快点带人去救她呀！”单凭他一个小小孩童，哪里能经得起璀璨？

    杀敌还得靠官方。

    可韩赟却摇摇头，“本官已经命人上呈奏请清查国公府了，等消息，等消息……”

    小药“哦”了一声，“那需要多久有回命？”

    “快马加鞭，再上报大理，少说得三五天吧！”

    小药正想说这次韩赟还挺靠谱的时候，听到韩赟这至少三五天的话忽然又呕了，“三五天，小苏都能死上几回浑身长蛆了。”

    “呸呸呸，本官不在这坐镇着呢！”韩赟见下面依旧可控的局势，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何况，我还指望你家小苏帮我抓获凶手呢！”

    “你要脸吗？”小药咋呼了起来。

    韩赟怕被人发觉，立刻捂住了小药的嘴，“小声些。”

    小药被他给捂住了嘴，嘟嘟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什么，韩赟听不清楚，只依稀听得说下面下面的话，小药又再嘟喃了一遍。

    韩赟这次将耳朵凑近小药，“你倒是说清楚一些，你说下面什么？”

    小药用力将自己撑了上去，然后凑近了韩赟，将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两人紧紧的挨在一块，“我说，要是一块去下面的话，你猜猜他们敢不敢杀狗官？”

    “什，什么意思？”韩赟有些狐疑的看了小药一眼。

    韩赟保证，这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坏的小孩了。

    小药噙着那一抹坏笑，狠的往死里抱住韩赟，用力的拉着韩赟一块往屋子底下掉。

    “别，别……”韩赟这下再藏不住了，肥胖的身躯和小药一块从上面掉了下来，将整个华堂的屋顶砸了个破洞。

    伴随着的是小药豪气干云的一句。

    “小苏别怕，我来救你了。”

    “那你也别稍上我啊！”

    这里的人……都是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