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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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荣脑子“轰”的一声,手一抖,险些把马车赶进沟里。 这、这这这…… 不过是晚回家了片刻,何至于要急成这样! 都说新婚夫妻如胶似漆,未曾想公子这样的清风朗月不染风尘之人也不能免俗! 车室里,青唯的手肘抵在江辞舟的肩头,江辞舟的扇柄撑在青唯下颌,两个人都被对方制得动弹不得。 青唯耐心即将告罄:“官人究竟带不带我去?” 江辞舟语气冷清:“带你去有什么好处?” 青唯紧盯着他:“今晚让你睡个好觉。” 江辞舟稍一思索,撤开手:“成交。” 第23章 三日后。 “德荣,我埋在树下的十二年竹叶青呢?把竹叶青给我带上!” “朝天,把我的扇子取来,不是这柄,这柄金镶玉,忒俗了,要那柄翠竹篾的。” “这马车太素了,凭的扫我威风,换那辆宝顶的,马也换,通通换成玄鹰司的黑马!” 正是酉初,江辞舟站在院中,指点着府中一干下人收拾出行。不一会儿,德荣提着一壶竹叶青,满头大汗地赶过来:“公子,您小点儿声!” 江辞舟似乎不解:“为何?” 德荣往东跨院那边望了一眼,“少夫人还在里头呢。” 满打满算,公子与少夫人成亲不过十日,他前阵子去何鸿云庄子吃酒已是荒唐,今夜在东来顺摆席,谁不知他是为了扶冬姑娘? 既这样,还不知收敛,德荣真是为他捏了一把汗,“今夜的事要是让少夫人知道了,指不定要动气。” 江辞舟听他这么说,只笑了笑。 不多时,朝天也出来了,他把折扇递给江辞舟,催促道:“公子,快走吧。” 江辞舟问:“马换了吗?” “祁铭他们已换好了。” 今夜跟江辞舟去东来顺的除了德荣与朝天,还有祁铭等三名玄鹰卫,原因无他,几日前江辞舟在何鸿云的庄子上遇了袭,近日出行都调了玄鹰卫跟着。不过摆席是私事,江辞舟不好公然假公济私,让祁铭几人换了黑袍,戴了帷帽,对外只称是从镖局聘来的护卫。 几人一起到了府门口,朝天见江辞舟又顿住步子,不由问:“公子,还不走吗?” 他与德荣一般心情,生怕青唯发现江辞舟以摆酒的名义狎妓——自从上回青唯弄脏了他的新刀,朝天不知为何,对这位少夫人有点发怵,觉得她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相与。 江辞舟道:“不忙,再等等。” “等什么?” “等个人。” 德荣和朝天正疑惑着还有什么人要跟来,只见前院过来一个身穿,头戴玄色帷帽的,正是与祁铭几个玄鹰卫一样打扮。 待她走近了,江辞舟上下打量一眼,笑了声:“还挺合身。” 青唯“嗯”一声,将搭在腕间的黑袍披上:“什么都瞧不出来吧?” “瞧不出来。” 青唯于是点了点头,率先往马车走去,说道:“那走吧。” 德荣与朝天包括几日前在玄鹰司见过青唯的祁铭齐齐傻了眼,公子这是……要带着少夫人去狎妓么? 青唯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动静,回过头,发现德荣朝天与一众玄鹰卫全都神色诡异地僵在原地,不解道:“不是吃酒去么?还不走?” 朝天与德荣齐齐咽了口唾沫,看向江辞舟。 江辞舟笑了笑:“走啊。” - 近日东来顺的生意好,九月一到,接连接了几回大席,今日更是巧了,小章大人与江家小爷一齐在这摆宴,掌柜的一早就守在楼门外迎候宾客。 华灯初上,只见一辆阔身宝顶的马车驶来,车室前的灯笼上写着个“江”字,掌柜的连忙迎上去:“江小爷总算到了。” 江辞舟来得有点晚,下了马车问道:“客人都来了吗?” “来了不少了,徐家的公子,曲家的小五爷,还有小何大人他们都到了!”掌柜的笑得热忱,“小何大人来得还早哩,一到就帮忙张罗,江小爷好大的颜面!” 江辞舟道:“那是小何大人赏光。” 掌柜的连声道是,把人一齐迎了进去。 青唯从前只在东来顺的前楼买过酒,跟江辞舟进到里院,才知是别有洞天。走过一条曲径,两侧竹林间各有几道岔口,通往不同的院子。有曲苑风雅的,有富贵堂皇的,有蓬莱迷泽的,各色院落雅俗并存,不一而足。 掌柜的把江辞舟一行人引到一个唤作“风雅涧”的院中,说:“就是这里了。” 这个院子不大,席次也并不很多,各个席次间隔着竹屏,当中有小溪蜿蜒流淌而过,主桌设在一间竹舍内,还自带了一个隔间,应了它的名,十分的雅。 风雅涧内已经有不少宾客了,上回青唯撞洒江辞舟的酒,在一旁帮腔的蓝袍子也在。这个蓝袍子就是适才掌柜的提到的曲家小五爷曲茂,与江辞舟一起声色酒rou有些年头了,见了江辞舟,也不寒暄,过来的头一句话是:“章庭在隔壁‘青玉案’摆席,你知道?” 江辞舟道:“听掌柜的说了。” 曲茂一脸讥诮:“我适才撞见他,跟他打了声招呼,他那双眼,简直要搁在脑门顶上了,后来我过去一瞧,你猜怎么着?他那一席,请的全是这一科新晋的士子。他这个人惯来这样,尤爱结交文人寒士,瞧不起我们这些资荫子弟。你说他神气什么呢?他能吃得这么开,还不是因为有个做皇后的meimei,否则凭他的脾气,谁爱搭理他,这么敬重才士,有本事学小昭王考上进士!” 江辞舟笑道:“念昔呢?不是说他一早到了么?” “子陵。”何鸿云正往这边走,听江辞舟问及自己,高声唤道。 他今日穿着一身紫,十分清贵,“刚把邹平一席安顿好,就见你到了。” 江辞舟道:“我这个请客的来得晚,倒是你一个做客的忙着帮我张罗。” 何鸿云道:“日前你到我庄子上,我没照顾周到,今日早到一些张罗妥当,只当是赔罪了。”他说着,吩咐跟在一旁的扈从刘阊:“把扶冬她们带过来。” 刘阊应是,不一会儿便把扶冬、梅娘,与几个莳芳阁妓子带到了江辞舟跟前。 青唯见了梅娘,稍稍一愣。 按说何鸿云已经对她起疑,应该早就查到梅娘与她相识了,而今不审梅娘倒也罢了,怎么会任梅娘出现在这里? 青唯心知此事有异,不动声色地看了江辞舟一眼。 江辞舟的神色掩在面具之下,瞧不出异样,只道:“不是说只来扶冬姑娘一个吗?怎么多送了几个过来。” 何鸿云一笑,并不回答他,而是对梅娘与另几名妓子道:“你们可瞧好了,这位就是江公子,玄鹰司的都虞侯,当初网开一面,把你们铜窖子里放出来的人正是他。他不但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也是祝宁庄的贵客,见了他,你们可得仔细伺候。” 梅娘与一众妓子柔声称是,一并对着江辞舟福身:“奴家恩谢江公子。” 见完礼,何鸿云就打发她们跟着扶冬唱曲去了,正好德荣在门口将最后一波宾客迎进来,这便开了席。 席间笙歌起,扶冬歌声悠扬婉转,众人推杯换盏,不多时便酣畅半醉。 何鸿云与江辞舟、曲茂几人坐竹舍里的主桌,酒过三巡,何鸿云端着酒杯起身,有些为难地道:“子陵先吃,我去去就来。” 江辞舟诧异道:“怎么,念昔有事?” “章庭在隔壁摆席,你是知道的。我们两家有渊源,我不过去敬杯酒,始终说不过去。” 章何二党相争,说到底是政务上的,私底下并没有彻底撕破脸。章庭为人孤高,平日对何鸿云没什么好颜色,但何鸿云惯来礼数周到,只觉问候一声是应该的。 何鸿云又问:“子陵与我一起过去么?” 江辞舟笑道:“章庭惯来瞧不起我,我就不去了,念昔去了,帮我一起敬一杯就好。” 何鸿云笑了笑,没有立时走,等扶冬一曲唱完,朝她招招手:“你们几个过来。” 随后提点扶冬道:“今夜这席是江公子特地为你设的,我暂去隔壁‘青玉案’敬酒,你可千万把江公子服侍好了。” 扶冬欠了欠身,柔柔应一声:“是。” 何鸿云这话出,曲茂几个老风尘哪能听不出“服侍妥当”是何意,纷纷起身辞说去隔壁敬酒,临行还顺带把竹舍的门掩上了。 门一掩,屋中除了江辞舟与一帮妓子,便只剩玄鹰卫、德荣朝天,与扮作玄鹰卫的江家少夫人青唯了。 朝天与德荣立得笔直,心中滋味难以言喻,一时之间只觉有一粒豆大的汗液从额角滑落。 江辞舟望了扶冬一眼,温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坐过来?德荣,去把我的竹叶青取来。” 德荣“啊?”了一声,吞了口唾沫道:“好。” 竹舍中很安静,扶冬携着几名妓子,左右各三在江辞舟身边坐下,朝天抬手,揩了一把额头的汗。 扶冬谨记何鸿云的吩咐,拿起德荣送来的竹叶青斟了盏酒,摘下面纱,声音低柔婉转:“江公子,奴家敬您。” 青唯望向扶冬,那日在祝宁庄她急着挟持江辞舟,没仔细瞧她,而今从这满室灯色中看过去,果真很美,怪不得能做花魁。 扶冬握着酒盏的手白皙柔嫩,宛若无骨,江辞舟垂目看着,片刻,伸手裹着她的手握住酒盏,将杯中竹叶青慢慢吃下,低声道:“这酒被扶冬的葇荑捧过,滋味都与以往不同了。” 德荣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出声来。 扶冬忍不住掩唇笑:“江公子不是刚成了亲?家中娘子斟的酒不好吃么?” 江辞舟也一笑,“家花哪比野花香,几日就腻味了……” 德荣弯腰咳嗽,越咳越大声。 扶冬似有些怅惘:“江公子这般喜新厌旧,过不了几日,也会腻烦奴家的。” 江辞舟手里折扇一挑,抬起扶冬的下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你说得对,我腻味你是迟早的,但我尝都还没尝过,眼下说什么腻呢?先尝了再说……” 德荣简直快要咳出眼泪,颤着手扶上江辞舟的椅背:“公子,公子,给、给杯清水……” 江辞舟似乎嫌他搅扰了气氛,着恼地看他一眼,又望向席间,满桌尽是酒,哪来的清水? 他的目光落在席间的汤碗,指了一下朝天:“你呈碗汤给他。” 朝天称是,顶着一脑门子汗给德荣舀汤去了。 那碗汤的位子离梅娘坐的地方很近。 正是这个机会!青唯伺机而动,藏在袖囊里的石子儿瞬间落入掌心,不动声色并指一掷。石子儿直中朝天的膝弯,朝天本就恍神,脚下当即一扭,手中一个不稳,一碗汤全然泼洒在梅娘身上。 江辞舟愠怒而起:“怎么回事?” 梅娘连拍了几下衣裳,她这样的人,哪值得玄鹰司都虞侯动气,连声道:“虞侯莫怒,是奴家不小心,奴家回去换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