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雪化一
“嗷——” 腐朽的声音在狼组队伍身后不远处的城市街道中隐约回荡着,那是地狱的丧钟。 由于一辆三轮车在伏击中被打坏了车轮,秦默不得不丢下几个带不走的伤兵,先行撤退。 在往回走的路上,秦默满脸都是不甘心。他的脸黑不溜秋的,跟着他跑出来的别人的脸也全都是黑不溜秋的,像刚从煤堆里头爬出来似的。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吭气,整个队伍一改出发时士气高昂的姿态,像一群被打断了脊梁骨的丧家之犬。 尸群的咆哮声与低吟声变得愈发密集和强烈了。 经过了这小三个月的摸爬滚打,所有对丧尸习性了解的人都知道,那是它们在进食。 倒是并没有听到人的哀嚎声,可能被几乎整个烧成焦炭的他们已经没有劲发出最后的呐喊了吧。 “早就听说秦默队长骁勇果断,原来只是用弟兄们的尸骨堆出来的罢了。” 这是在开始撤退之后,整个狼组中发出的第一句人声。 秦默怔住了。 位于三轮车下随行的其他人员也纷纷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编织出一首令人心头发痒使人狂躁的旋律,顿时引燃了秦默那根最不经挑衅的神经。 他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止行进。在三轮车停稳之后,他跳下车去,目光沉重而尖锐。 “刚才的话是谁说的?” 没有人回复他。 所有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早就没有了敬畏,只剩下不约而同的不屑与叛逆。秦默并没有意识到,他树立的威严已经崩溃了大半。 老鼠眉头紧锁,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性与严重性。 “秦默队长这眼睛瞪得,不会是想打击报复吧?死了那么多兄弟还不让抱怨两句吗?” “就是啊,太不讲理了吧。” 队伍中不知道是谁挑逗了一句,整个队伍中的低语声顿时便变得沸腾了起来。狼组的人员构成大多都是嗜杀暴戾的亡命之徒,天性中的猖狂与狠劲被一压再压,平日里对所谓队长首领的卑躬屈膝也只是生存所资,被迫臣服于邓晨安构建的森严的极权体系。 可现在这个当领队的白白送了那么多条人命,谁能保证自己下一次和他出去的时候不会当了炮灰? “闭嘴!” 秦默顿时抽出腰间长刀,对准面前情绪失控的众多暴徒。刀刃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放射出骇人的寒光,可这平日里足矣让万人匍匐的寒光,此刻却再难压制住人群心中涌动的怒火。 惊讶、质疑、冷漠、狂妄、蠢蠢欲动、图谋不轨……眼前迷迷乱乱闪过的每一张脸上都是迥异的神情,让秦默无从下手。他的刀刃第一次发生了犹豫,不知是否要落刀…… “他根本就是在草芥人命!弟兄们,我看反正早晚都会被他害死,不如今天把这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畜生砍死吧!” “说得对!他不配当老大!” “要干什么?你们反了!” “砍了他!” 人群是很容易被煽动起来的,尤其是当其情绪压倒了最后一道理智的防线。刹那间,明晃晃的刀锋抬起,无数红了眼的暴徒举起刀了,冲向秦默。 秦默这次不再犹豫了,他立刻起刀连续拍翻三人,却终究因为招架不住群体所叠加出的庞大力量被推翻在地…… “砰!” 突然,一声惊雷般的巨响贯穿人群的整个呐喊。 喊杀声戛然而止,那些已经落到了秦默面前的刀刃也戛然而止。枪声落下,只听得缓缓坠地的声音,位于人群最后方的一个戴口罩的弩手应声而倒。 众人惊讶的目光转移到老鼠身上: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余温未散的警用左轮手枪。 “我还有一发子弹,全部松手。” …… “咔擦。” 那是弹仓转动的声音。暴徒们纷纷收回了握在手中的刀,谁都不敢抬头。他们也许会对秦默抱有成见,但从未有人否认过老鼠的威严。一次又一次在危机丛生的丧尸世界中搜寻资源……如果没有老鼠接近算无遗策的谋划,恐怕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在不知哪一次便命丧尸口。 秦默揉着脖子,从地上徐徐站起。 “你,把他的口罩撕开。” “我?哦,哦……” 刚刚率先推翻秦默的重装步兵被点名之后先是吓了一大跳,随后便连连点着头跑到了那死人跟前…… “这……” “这不是森镰他们队的二黑吗?” “森镰?他们队今天扫厕所没跟出来啊……” 发现队伍中混入了陌生的队员,整个队伍再一次沸腾了起来。 “认识他的,告诉我,他平时最好干什么?” “他……他喜欢睡觉,手冲,找纸片人当老婆……” “正常点的!” “他他他喜欢吃牛rou!吃不着牛rou就贼难受的那种!” 老鼠嘴一撇,跳下三轮车,抽出腰间匕首,缓步走向躺在地上的尸体…… “嗖哧!” “噗——” 血淋淋的场面,即使是最杀人不眨眼的亡命暴徒也不由自主地挪开了目光,唯有老鼠面对这无比灰暗的一切,脸上与心里都毫无波澜。匕首的锋刃在他的cao纵下灵活地穿行在肚皮之间,游刃有余地解剖着那血淋淋的肠胃…… “军师在干啥啊?也没听说他平时有这种癖好……” “不知道,也许是在泄愤?” “啊,找到了,得来全不费工夫。所有人,都看这里。” 老鼠站起身来,将右手高高举起——在那黝黑而枯瘦的拳头中,攥着的是一团杂糅着血液与胃酸的黏糊糊的块状物。 刺鼻的气味顿时在暖洋洋的空气中扩散开来…… “唉我去,好难闻……等等,怎么有点牛rou味?” “可以啊这小子,哥几个平时都根本开不了荤,只能吃那几个皮包骨头的市民……” “我问你们。以我们现在的物资水平,这种级别的队员有可能吃上牛rou吗?” 老鼠将那团牵连着神经与血丝的糊糊摔在地上。外面包裹着的一层淡黄色的粘液被摔散了,最里面是仍然未被消化干净的牛rou颗粒。 “说的也是啊,没个副队长的级别哪能开荤……” 老鼠又顺手翻了一把他的裤兜,又翻出一沓绘画精美的卡片来——只是这上面所画的二次元少女却不知被什么粘液浸渍了,浅一块深一块,看着怪难受的。 “卧槽,那个不是我老婆吗?” “草,那是我老婆才对!” “都别打岔!” 老鼠一声吼,几个注意力发生偏移的家伙纷纷闭嘴。 “既然他平时碰不到,那么这牛rou干怎么会出现在他肚子里,你们有想过吗?”老鼠的质问,令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只有一种解释,这牛rou干是有队长或以上级别的人贿赂他的。刚刚他一直都在不停地鼓动你们,就是想让你们把秦默队长置之于死地。刚刚你们都看到了,他是脸朝下栽倒的,因为他在趁乱逃跑的过程中被我击毙——说明在那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您是说,这是有人策划的?” 刚刚还蒙在鼓里的众人顿时醍醐灌顶。 “这是必然的。至于究竟是谁,也只有回去以后再说了。刚刚的枪声已经惊动了附近的尸群,继续赶路吧。” 目光落到秦默身上,老鼠的脸色有些难堪:“对不住了默哥……来人,把他绑起来!” “那个,大人……” “嗯?你有什么事?” “如果这样回去,秦默会被杀的吧。” “不出意外的话……恐怕是的。难道你有好办法?” “……有。” 狼组的残兵败将稍作休整,重新向大本营的方向收缩去…… 所有人都拥戴着同一片天空。 两公里外,尸群已然大快朵颐完毕了。水泥地上只剩下几根没被嚼烂的肋骨和白森森的头颅——其余的部分,早已经入了这些怪物的胃中。就连那些被烤焦的轮胎皮也都带着牙印,它们沾上了血,被来者不拒的丧尸一股脑地嚼在口中。 房顶上,众多幸存者听从吴烈钢的指挥原地趴下,将呼吸的频率降到最低。 “吴烈钢呼叫铁蛋,可以开始了。” “铁蛋收到。” 对讲机中传出简短的几个字,却令身后的幸存者全部都松了口气。不一会儿,便见远处的居民楼中抛下一个装满了血水的玻璃瓶。 “啪!” 玻璃瓶坠地,发出清脆而尖锐的破碎声,满满的一瓶血浆也全部溅射出来,飞溅半径几乎达到了接近十米。 “嗷!” 对声音与血腥味异常灵敏的丧尸顿时受到了刺激,一股脑地聚群向玻璃瓶的方向涌去——大太阳已经基本融化了它们身上的积雪,几乎马上就要烘干它们的身体。现在的它们,威胁程度已经大幅度回升。 “好了,就是现在,大家有序地起身,按照我们来的时候计划好的第一条路线撤离。” 最后一头丧尸刚随尸潮离去,吴烈钢便立刻组织起大家撤退——这些家伙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好对付,他们已经基本抖落了血,又被血腥味刺激,正是暴躁的时候,极有可能很快又折返回来…… 毕竟屋顶上的这些才是货真价实的活人。 “喔,吴队长你可以啊,居然还留了一手!” 一边跑着,杰布一边对吴烈钢的指挥佩服不已。 “呵呵,你们的阵势那么大,沿途好几波的尸群都被你们惊动了。不留条活命的路,等着让丧尸包饺子啊。”吴烈钢苦笑着,稳健地翻上面前近乎两米高的水泥墙,紧接着跟上去的则是身体素质同样极佳的戚卫光。其他幸存者的身手便没有那么好了,便两三个组织起来依次通过墙头。 看他们的动作,显然是平日里也接受过半专业训练的。只是相比起李光启之前在电视上见过的一些消防员就差远了。 “暂时可以先休息一下了,等一等负责吸引尸群的铁蛋和小宇。” 翻过了好几遭墙头,吴烈钢暂时松了一口气。这里是一个咖啡店的房顶,疫情失控时顾客并不少,但由于近两个月来各路幸存者的吸引,大部分尸群都调集到了别处去,这里相对而言比较安静。 听到了允许休息的命令,气喘吁吁的幸存者们立刻一个个坐在地上,开始吞咽起随身携带的食物和水来。 “我说吴队长,要不要我去接应接应?毕竟那可是最大的一个尸群啊。”见吴烈钢优哉游哉的模样,李光启心里反而有些没有底。即使是那次去百货大超市,李光启也是经过了反复斟酌才同意戚卫光的想法的。 而直接让自己的同伴去牵制数量成千上万的超大尸群,李光启想都没想过! “呵呵,你就放一百个行吧。这俩小子可都是我特警队的尖兵,他们流过的汗可以装满一个奥运会标准游泳池了。五公里轻装越野,钱铁蛋是我们队唯一一个能跑进十七分钟以内的;五公里重装越野,赵霆宇扛着四把枪都能跑在最前面。其他科目,他们就互有高下了。” 吴烈钢边说笑着,一边眺望着荒凉的街道与零星散落的几头丧尸。 其实想想以前,那些漫无目的在街上晃荡的人和这些行尸走rou也挺像。 “我去,没想到咱这小地方居然卧虎藏龙……” 听吴烈钢说着,李光启内心也不由得洋溢起对军人的敬佩。 五公里跑进十七分钟是什么概念?相当于每公里都要保持三分多的高速。在不负重的情况下,十七分钟的成绩就能达到国家三级运动员的水准! 至于扛着四把枪……李光启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大学军训光是抱着仿真枪站军姿就跪了。 “只是去年比武大会太可惜。今年要是没有这一遭天灾,说不定他们还能再拼一次呢。”说到这里,吴烈钢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遗憾。 “怎么,他们这么厉害,都没有夺得桂冠吗?” “去年就在决赛的时候,铁蛋母亲病危了。铁蛋放下比赛直接就坐火车回老家,半路上却被当时几个狼组的人埋伏。 狼组那时刚被我们围剿过一次,折了不少人马,尤其对特警有很深的敌意。他们在铁蛋回家的路上扎爆了他的车胎,然后就开始围追堵截。铁蛋最后虽然把他们制服了,可自己左胳膊被他们的土手枪打中一枪,侧腹也进去一块弹片。因为被闻讯赶来的乡亲们叫车送到了医院,铁蛋没能再看一眼老妈……” 吴烈钢一边说着,满是沧桑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一旁的李光启也打心底难受。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天妒英才吧。历尽坎坷,终见辉煌,却还是与憧憬的一切失之交臂。人生最为可悲之处,便在此罢了。 “哦,看,他们回来了。” 顺着吴烈钢的食指,李光启隐约看到远处高楼间两个快速移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