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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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夸张!”晨来说。 “夸张了吗?好吧有点儿。”野风说着叹口气。晨来说你这会儿工夫叹的气,比我认识你一来叹得都多了你知道吗。野风又笑,笑完又叹气,“他父亲真的不怎么样。有些事情当然不新鲜,虽然一样是儿子,对一个那么好,一个那么坏……不公平。” 晨来本想说,野风的形容词匮乏,形容人只会用好和坏了,忽然意识到野风早就开始换了英文了,是她自己没发觉。 “他爸爸在外面生的那个小孩生病,一直在波士顿治疗的。我有同学在麻省总医。有一次我去开会,碰巧遇到。那小孩不幸没撑过农历年。所以我觉得他今年除夕,可能也真的不想回国过年,也不太想一个人呆着吧。” 晨来不出声。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3-16 第四章 今夜有暴风雪 (五) 尼卡2021-03-16 “他mama的事故,要是有心多了解一点的话,也可以搜搜看。这边消息还不少。国内应该没有报。他外公就这一个女儿……据说事故发生以后非常受打击。他太外公那时候还在。老人家本来身体状况就欠佳,这件事之后恶化得很快,没多久就过世了。太外公和外公都是退下来之后就回南了,偶尔才北上。外公是长子,亲自陪伴照顾太公的。他们家是很传统很有人情味的家族,特别低调。其实 stephen 本来是学数学的,毕业以后跟在他母亲身边工作,原来打算继续回学校做研究去的。他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提早要开始承担家族责任,差不多是逼上梁山。他等稳住阵脚,还去纽大拿了艺术史的学位,很用心打理他mama生前花了很多心血的博时。有阵子很多人都劝他何必呢,其实博时赚的钱比起其他的来可以忽略不计。他也不说理由,就还是照样经营。” 晨来听到这,只觉得眉心都被戳得痛起来。 “车还不动?”野风问。 “马上,前面车子动了。”晨来说。 “那应该还要一会儿。”野风说。 “你回去休息吧。”晨来看看表。正常只要十几分钟的车程,已经耗费半个多钟头了……多出来的这点时间,够她听一个人小半生的经历。意外之中的意外。 “这会儿完全不困了。我大概可以跟你一直聊到天亮。”野风说。 晨来额头贴在车窗上。冰凉的车窗让她guntang的额头冷下来些。这情形似曾相似,很久以前,野风会给她打越洋电话,虽然不会很长,但每次时间点都掐得极精准,在她最需要跟人说说话的时候。她也不知道野风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明明他们之间最主要的联系方式,是看起来有些古老的电子邮件……晨来抬手按了下眼角,咕哝了一句谁要跟你聊到天亮。回头你睡不够,还不是得怪我。 野风笑,说不怪你怪谁呢,让你留下又不肯……姑姑说你是卫道士,你还真的是吗?下次要是晚了就留下嘛。 晨来想想,说:“好。你跟姑姑背后还讲我坏话。”临出发姑姑不放心,要她给个这边的紧急联络人电话。她想都没想就给了野风的。没想到姑姑不但记得小时候那个“胖天使”,现在也喜欢他。 也是,哪有人会不喜欢鱼野风呢…… “没有,姑姑就是爱开开玩笑。”野风笑,又说起别的事来了。手术室里这两天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gary 和 hanna 商议婚礼的过程里差点儿取消婚约……他讲八卦新闻都条理清晰又有趣,很能让人开心起来。是啊,野风是作报告都能让人听得特别入神的演讲人。他在学术会议上的演讲总是特别受欢迎。她很喜欢听他讲话……“疯子。”她轻声叫他。车子走走停停,慢得仿佛牛车,也总算是到了。 “嗯?”野风停下来。 晨来付钱下车,赶忙跑进公寓楼。“你自己也要开心一点。” “还用你说!”野风停了半秒,大笑起来。“我当然会自己寻开心。” 晨来站在门厅里,跺跺脚。野风的笑声极富感染力,暖得让人心像是会融成一团。她吸了下鼻子,上楼前,去开邮箱。 听见野风问她,晨来,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你自己想去的。她拉开邮箱的动作停了半拍,才将里面的邮件都抽了出来。两天没开邮箱,邮件倒不多。她拿在手里,边走边轻声说:“暂时想不出来。” 野风似是叹了口气——又叹气了——过一会儿才说:“你说你什么人呐!” “还是阿拉斯加吧。那是……”晨来说。有张纸片从手里落下去,她弯身去捡。是张明信片,翻过来看一眼,先看到了写的密密麻麻的一团汉字……她看到落款的名字,一时忘了说下去。 野风慢条斯理地接上:“那是遇葳葳想去的地方。是他,不是你。我又没失忆,会忘了那年他来进修,还见缝插针跑去玩了。攻略行程都是我帮忙定的,一路上的远程技术支持也是我……蒲晨来咱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你第一次有事拜托我,就是希望我方便的时候照应遇葳葳。他在波士顿进修半年,期间发生的所有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晨来发了会儿呆,把明信片拿好,说:“记那么清楚干嘛。那些事我都忘了。” 野风哼了一声,问她走到哪里了。 “这就进门了。”晨来看看门上被擦得亮晶晶的铜牌,掏钥匙开门。虽然老旧但维护得极好的公寓大楼,处处都透着老派的优雅。 “晚安。”野风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晨来回手关好门,一股脑将东西都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来,给野风发了条语音补上刚才没说的“晚安”。 野风没回复。仿佛确认她安全到达之后,他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她靠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拿起明信片来看。 字迹很工整清秀。仔细看,就看得出来书写的人平时已经疏于练习,笔画和笔画间的衔接并不好。她好像真的在鉴赏书法似的,将那几行字看了又看。她知道自己这是在拖延时间,不想第一时间看清这几行字到底写的是什么。 “亲爱的蒲医生,您好。很久没有联系您了,不知您近来是否一切都顺利?明信片寄到的时候,大概是农历新年了,先祝您春节快乐。蒲医生,医学生真的很艰苦。一年级医学生的我终于理解了您这句话,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有坚持下去啦。我很想来看看您,不知道是否方便?不方便也没有关系。我等您的回信。最衷心的祝福。附上我最新的地址和电话。沛栀。” 她握着明信片,看着这个名字,好一会儿才觉察,有一股酸涩的感觉在慢慢从心底往上蔓延……她将明信片扣在茶几上。这一面的手绘图案色彩艳丽,是朝阳下的湖泊和森林,非常美。 她反过来看沛栀留的地址。沛栀就读弗吉尼亚大学,是个聪明又用功的女孩子……原来学生物的她,终于还是进了医学院。她手机里保留着沛栀的联系方式,不过地址电话都是她家里的。算起来,他们的确很久没有联系了……可是沛栀是跟谁要到她现在的地址的?蕤蕤吗? 她上个月倒是给蕤蕤寄过资料,给孙瑛寄过礼物。 其实她计划好了在回国之前去看沛栀的。和去阿拉斯加旅行一样,这是她愿望清单里的另一项——去费城,去看一场球赛。沛栀是个小球迷,这一点,是受葳葳和她的影响。 晨来没有问蕤蕤地址的事,这好像并不太重要。 蕤蕤最近没有消息,也许是忙,也许只是因为她太忙。 他们上一次聊天,还是在群组里。大家一起起哄,让她这个在顶级期刊发了论文的“大触”“大牛”发红包、请客、分享经验和人脉……热热闹闹的。蕤蕤跟大家一起抢红包,恭喜她,但没有私下里说什么。 白师姐有一次开玩笑说蕤蕤该很快有好消息公布了吧,蕤蕤也没有接茬儿。白师姐跟她聊起天来说蕤蕤和欧阳那两个家伙也是奇奇怪怪的,是不是觉得搞地下情比较刺激,为什么还不公开……她也不清楚。 如果在以前,她早就直接去跟蕤蕤求证了,现在,似乎多了些心结,像这样毫无顾忌地去问他的私事,不太应该。 晨来挠挠耳后。 被冷风吹过的耳朵此时又红又烫,多少有些让她心烦。她起身将明信片钉在壁板上,跟她收到的那些小病人手绘的感谢卡放在一起——这几个月来收到的感谢卡差不多都在这里了,一早一晚看一眼,很能让她气血满满、斗志昂扬。 手机连续震动了好几下,她才拿过来看。 蕤蕤祝她春节快乐。 她看看时间,刚刚好过零点。她马上回复了一句春节快乐,接着说:“我收到沛栀的明信片了。过阵子我会去看她的。” 蕤蕤还没说什么,鱼野风发了一张照片来——他跟几只看不出品种来的大狗一起躺在洁白的地毯上,手里握着香槟,笑得又像胖天使了,只是穿着衣服……她看了眼地毯的颜色、狗狗那油光水滑的皮毛,眉心又疼了一下,说:“别疯起来没完,早点回去睡觉。” “地址是我给沛栀的。忘记跟你讲了,对不起。这阵子太忙了,老忘事。”蕤蕤说。 晨来看着这几行字,发了个笑脸过去。 “没生气就好。刚才担心了一下……我琢磨着看在沛栀的份儿上你也不会生气的。毕竟是你们援助了那么多年的小meimei。” “是呀。她现在很优秀了。” “她一直是以你为目标的。是你鼓励了她。”蕤蕤说。 晨来有好一会儿不知该回复什么合适,只是看着对话框。好在蕤蕤这会儿正忙,跟她说了晚安,结束了对话。 她结结实实松了口气,这才起身去换衣服。 衣柜最深处挂着一件款式简洁的礼服。她伸手拿了过来,看了一会儿,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脱得一件不剩,将礼服套在了身上。 她最近好像又瘦了一点,腰部那里又多出一点点空隙。 她转过身去,从镜子里看着后背——v 型的开叉让大半的背部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她的背部线条很美,虽然锻炼还是不够,但骨是骨、rou是rou、皮子是皮子,没有什么是多余的……v 型的尖底点到了腰眼处,并不算低,也是恰到好处的。 礼服是去年春天在二手店买的。款式其实并不是她通常会选的,但抵不住穿上实在是美。因此她这个凡多余的钱一个字儿都不肯花的吝啬鬼,明知道很可能买回来也只会穿给自己看,还是买了。 试穿的时候,来自印度的同事 sophia 说哎呀这么省布料的一条裙子,偏偏是这里头最贵的,要是不能穿着它钓回一个金龟来,实在觉得亏本。 大家一起笑,讨论起来哪里可以钓到金龟、钓到金龟又要做什么? sophia 说钓到金龟可以让他投资建一间全新的实验室,起码要让他买一套梦寐以求的设备,专门给自己用,绝对不跟别人共享…… 她听了,穿着这条裙子笑到蹲在地上起不来……那天可真快乐。 晨来手放在腰间,左右摇摆着身体。 周末的 party,她就穿这条裙子去。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3-16 第四章 今夜有暴风雪 (六) 尼卡2021-03-17 早上八点半,晨来结束一个七到八的夜班,从医院出来,左转向前,去搭地铁。昨晚并不忙,她凌晨睡了两个钟头,这会儿精神不错。下了几天雪,空气冷冽清新,呼出来的水雾,在面前形成一个柔软飘忽的乳白色气球。 经过街角的咖啡馆,她看排队的人并不多,站到了队尾。排队的工夫她把手机拿出来,想消灭一下没顾得上看的信息。 鱼野风在他上班路上还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晚上到底来不来。这几天野风特别忙。这么忙,他还参加了前天晚上医院为了筹款举行的慈善晚会……晨来想他从手术室出来换了礼服去跳舞之前还拍了好几张照片上传到社交网络,那样子简直像是要去偷蜂蜜的熊宝宝,又可爱又有趣。那天她本来也打算去的,哪知道她从头至尾都被绑在一场紧急手术上,等她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晚会早就散了…… 晨来很肯定地回了一个字:来。 野风回复了一条语音:“好。对了,医院网址刚更新了前晚活动的专题,等下记得去看看我的英姿……hanna 和 gary 得了最佳情侣着装奖,奖金也捐了。hanna 还喝高了,差点儿把订婚戒指都捐了。我去查房了。晚上见。” “晚上见。”晨来说。 她随手拨着相册里的照片看。没翻几张,忽然看到了鱼野风和狗狗的合影。她盯着照片停了片刻,随手拨了过去……下一张,是暮色中的角楼。这也是除夕那天收到的。照片中有一团烟雾,拍照时姑姑一定是在抽烟。她记得发给野风看时,野风说下次回国一定要在这个位置喝咖啡吃冰糖葫芦……她退出相册,拨了姑姑的电话,问这几天家里还好吗。 她其实没信母亲说的一切都好。因为她发送过去的视频通话请求从来没有被接受过。且母亲总是分享的三餐照片,用的是姑姑家的餐具……要是还好,早就该是他们家饭桌上那杂色碗碟了。 姑姑平和而爽利地和她说,她mama下午回家去了。 “因为你爸饿了好几天。她再不回去,他就得道升天了——要我说那倒还好,大过年的总算有件喜庆事儿。”蒲珍和和气气地说着恶狠狠的话。“你mama呀,我也懒得说了。手机我可没给买好的。你的钱可都是血汗钱,没得白糟蹋了,作孽。” 晨来听说母亲回家了,一点都不出乎意料。人在姑姑这边住了几天,恐怕心思早就回家了。她头脑心脏都有点麻木,一时没出声。蒲珍问她是不是刚下班,她应了声是,才说:“谢谢姑姑。” “谢什么呀。我大年初二去跟你爸干了一架,心里才痛快——也是稀奇,他每天一早钻进后院儿就不出来了,一日三餐起码有两顿在后面吃,不饿了也坚决不上来吃饭……我问你mama他是不是钻研打地道呢?这要干大买卖,两年也够他挖到城墙根儿了,可别真干一票大的吓人。你mama说也不知道他具体都干嘛,偶然有人来找他,虽然不跟先前似的鬼鬼祟祟的,可也神神秘秘的。来的人经常背一包东西进来,好在倒也不见背出去什么……” 晨来发了会儿呆,说出来的话稍有点磕绊:“可……别还没……” “我们分析来分析去,不太像是干坏事——坏事能一干两年不露馅儿,他这是更上层楼了吧?得,你就安心做你的事儿吧……白跟你啰嗦这半天,耽误我约会。挂了!” “等等!” “还有什么事儿?人等我呢!” “还是那位吗?”晨来问。已经带着笑意。 “呸!要你管!”蒲珍笑着挂断了电话。 晨来拿着手机还在微笑,收到蒲珍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换了新发型的蒲珍托着腮,偎在一个坚实的臂膀上,笑容甜蜜。晨来看着,发了个“亲亲”的表情过去。 恰好轮到她站到柜台前,赶忙先点了一大杯美式咖啡。付了钱拿起来要走的时候,店员冲她笑笑,从柜台底下抽了一个小东西给她,说:“礼物。” 晨来忙道谢。接在手里一看,喜欢的不得了——这原来是一个咖啡杯状的小挂件。小咖啡杯上除了印有这家店的标志,还是她日常最爱点的美式咖啡……原来几个月来的小小喜好都被店员看在眼里了。 “谢谢。”她看着店员淡绿色的眸子,说。 也许是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人看了也很开心,店员和等候的顾客都笑起来。她闪到一旁,将小挂件拆开,马上挂到了背包上,拍一拍,开开心心地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照旧冷,但也许是因为这杯热咖啡的缘故,好像又没有那么冷了。 一辆救护车呼啸着从她面前经过,直奔医院去了。她停下来看了看,紧接着又是一辆……她定了定神,继续赶路。 等跑进地铁车厢,额上已冒汗。 她拿出口袋书来,忽然觉得腿被轻轻碰了一下,下意识说了句对不起,迅速移开腿,低头一看,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乌黑湿润的狗鼻子,再低低头,座位底下钻出了一颗大狗头来。她愣了下,就见那狗张开了嘴巴,粉红色的舌头吐出来,哈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