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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丞相垂下来的眼睫颤了颤:“陛下,一统天下未竟,我要先走一步。” 谢老当家喉间哽塞,嗓音粗哑:“你别胡说,别胡说,治得好,治得好。” 宋丞相继续道:“我走之后,不必挂丧,陛下勿念,战事为重。” 他顿了顿,重新蓄起一点力气,就开始说话:“战事请陛下多上心,陛下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往后行军,务必三思。” “你别说话,省点力气。”谢老当家肯定是没听进去的。 “国事可问太子,太子忠厚,稳扎稳打。”宋丞相咳了一声,但很快就忍住了,“陛下与太子父子一心,一统天下可期。” 谢老当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不要,老子不要,老子就要问你。” 宋丞相笑了笑:“我生平一大遗憾,便是蹉跎了四十年,在四十岁才遇见陛下。他乡知己,相见恨晚,屈指算来,短短十年。” 谢老当家连忙点头:“对,十年,十年还不够。老子命令你,好起来,再来十年,再来十年。” 宋丞相脸上仍带着笑,抬眼看向宋皎:“还有一个遗憾,卯卯才十七……不能看到卯卯束冠……” 谢老当家道:“能看得到。” “看不到了……”宋丞相道,“把我箱子里,那个白玉冠拿出来。” 谢老当家转头要吩咐侍从,想了想,还是自己上前去拿。 他很快就拿着白玉冠回来了:“问学,问学,拿来了。” “卯卯……” 宋皎被谢沉扶着,脸上都是泪水,他推开谢沉的手,然后上前:“爷爷。” 宋丞相对谢老当家道:“我没力气,陛下,你给他戴上,从今往后,卯卯就是陛下的亲孙子,陛下照顾他,别让他受委屈。” 宋皎坐在谢老当家面前,谢老当家小心翼翼地给他束头发,连声应道:“我知道,我知道。” 谢老当家转过身,握着宋丞相的手:“来,你来,你这个亲爷爷来。” 宋丞相勉强支起身子,被谢老当家牵着手,给宋皎束头发。 宋皎背对着他们,早已经泣不成声,身形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宋皎感觉放在他头发上的手滑了下去,宋皎猛然回头,正好看见爷爷闭上眼睛。 就像是眨眼一样。 可是这一次闭上之后,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他的手也落下去了,谢老当家试着握住他的手,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握不住。 谢老当家极少极少地用上了自己的自称:“宋问学,朕现在下旨,朕命令你马上睁开眼睛,马上坐起来,马上和老子说话。” 他回过头,大喊道:“快拟旨,让宋问学睁开眼睛,快!快啊!” 宋皎坐在榻边,抱着爷爷,脑袋靠在他的心口,怔怔的,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沾湿被褥。 谢老当家捏着绢帛、刚写好的圣旨,站在床边:“宋问学听旨,宋问学听旨……” 他一刻也闲不下来,声若洪钟地念了好几遍圣旨,又抓起宋丞相的一件衣裳,不顾众人阻拦,爬到了屋顶上。 他将宋丞相的旧衣裳展开,举过头顶,一边还在念圣旨,声音传得极远,穿透云霄。 众人劝不住他,只能随他去了。 底下事情多,要给宋丞相穿衣裳、束头发、买棺材,都是太子在调度。 侍从们忙起来,渐渐地,竟然忘记了谢老当家还在屋顶上。 一直到这天夜里,打更的人隐约看见屋顶上有一个人影,举起灯笼一看,才发现,陛下还在屋顶上。 他垂着头,颓丧地坐在屋脊上,怀里还抱着宋丞相的旧衣。 侍从们拿来梯子,挨个儿上去劝,可是谢老当家就像是一座倒塌的山一样,坐在那里,巍然不动。 后来太子上去劝,他也不为所动。 最后太子从梯子上爬下来,道:“去看看卯卯怎么样了,看他能不能过来一趟。” 侍从们便过去看。 宋皎白天给爷爷换好了衣裳,染了头发,宋爷爷一头乌发,连胡须都是黑的。 地上摆着烛台,此时他和谢沉正坐在床边,也不哭了,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爷爷。 侍从们小心地走到他身边,轻声跟他说了几句话,宋皎缓缓地回过神,站起身。 他爬上屋顶,在谢老当家身边坐下。 “谢爷爷。” 除了这一句话,他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他自己都难过得难以开口,怎么还能安慰别人呢? 爷孙两个就这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老当家从自己的臂弯里抬起头。 他的头顶就是一轮明月,借着皎洁的月光,底下人全都看见了。 谢老当家的头发胡子,原本“怒发冲冠”的粗硬的头发,原本比脸还大的大胡子,一夜之间,全都白了。 像月光一样。 谢老当家在屋顶上又待了一会儿,便拍拍宋皎的手臂:“走吧,咱们下去了,在上边吹风要着凉,等会儿你爷爷又骂人。” 谢老当家先爬下屋顶,而后宋皎下来,谢老当家就在下面护着他。 他满怀期待地走进房间,期望看见自家丞相能够睁开眼睛,跟他说话。 可是事与愿违。 没有,丞相虽然穿得漂亮,却没有睁开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