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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 第46节

    俩长老点头。

    转而,他转头问一面平静的少年:“你呢?便就如此同意此计了?”

    少年道:“同意了。”

    “你!”听到他这样说,林和泽临近爆发边缘,盯着少年咬牙切齿。

    少年依旧面色不改。

    终于,林和泽咽下了嘴里即将脱口而出的怒骂,转而下令道:“聊北城一战大败,我教于黑道一方颜面扫地,他们损失极重,恐今后记仇报复我教,传令下去,全教搬迁,退出禹城,择选他城而居!”

    “另外,”他黑沉的目光再次落到下面黑衣的少年身上,“此战药人涉罪甚大,即日起关入铁牢,日日鞭刑,无功不得免!”

    第65章 黄泉中   “你认为人生在世四个字指的是……

    黄泉依旧是那个黄泉, 同天界一般时间流速,她在凡间度过十年,黄泉也才不过十日过去, 唯独月老, 赖在这孟婆的三丈石台上醉了醒,醒了喝, 喝了又醉, 说什么都不愿离开这里。

    于是红线回来时,他依旧赖在这里睡得不见天日,红线搬不动这醉鬼,便同他一起,守在这望乡台上,看无数来往黄泉的魂鬼,看他们形形色色的人生和感悟。然而愈看,她愈解不开自己这次从凡间带回来的心结。

    “饮了它, 红尘嚣嚣随汤散, 前世今生不可留。”孟婆醒梦依旧是一身布裙,黑纱覆面。她舀好一碗汤,递到身前正排队的一只鬼手中,她眼尾细细上翘, 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慈和。

    那只鬼挣扎着,面上忽愁忽喜, 死前的一生在眼中轮番转过了一回又一回,最终, 他所有的喜乐哀怨全部化作一滴泪,落入手中的醒梦汤。而后他抬手将之饮下,他面上便再不复方才愁苦形容, 懵懵懂懂地将汤碗放下,沿着队伍向前走,走向忘川,登上奈何桥。

    红线见之不解,便问孟婆:“鬼君,何为醒梦汤?”

    孟婆一双笑眼睇过去,不答反问道:“仙子认为,凡人与我们仙神之间,相差什么?”

    红线努力想了想,答道:“仙人以琼露为食,凡人以五谷兽禽为食。仙人不惧万载千年,仙生漫漫,凡人一生弹指一瞬,却万生轮回延绵。”

    红线答完,看向孟婆,却只见她只看着自己笑而不语,红线不解,问道:“可是小仙答的不对?”

    孟婆摇了摇头:“仙子所答,确是言之凿凿。可仙子于我望乡台上待了数日,见过的魂鬼不计其数,难道仙子不认为人之所思所想、所满载之情绪,才是同我们仙神最为不同之处吗?”

    红线摇头不解。

    孟婆笑一声,拿起一只空碗,从一口大黑锅里舀出一勺汤倒进去,汤色浑浊发黄,然而当她将这碗汤交由她身前的一名女鬼时,霎时,浑浊汤色粼粼褪下,进而呈现出一种似青似白的干净颜色来。

    女鬼面上带笑,道谢过后接过孟婆赠汤,随后情绪随泪滴入汤中,她将其饮下,她面上的笑便再也不复,同前方所有魂鬼一般,变成一副懵懂神色。

    红线看完依旧不解。

    孟婆道:“她名蒋妩,生前家境殷实,父母和乐,与所嫁夫君一生平静安康,并且孕有一子。她这一生,当得平安顺遂,是以寿终正寝时,她心中毫无怨悔。”

    “是个好命格。”红线道。

    “可她不知,她前生乃是一名国之将军,父母一家遭人所害,她一生征战沙场,立下无数战功,却依旧于早年官场中遭人陷害致死。”孟婆又道,“她前生死时,怨气冲天,心悔不甘,不愿饮下醒梦汤,不愿轮回再入世。”

    红线哑然,将方才的赞叹咽下口中,叹气一声。可叹完,她依旧不明白孟婆同她说这女子的前世今生是意欲何为,便问道:“可这同鬼君口中的仙凡差别又有何干系?”

    孟婆道:“仙者,便是放下二字,放下情,放下欲,放下悔与怨,方能成就大道,将之一干全都放下,那才当以成神。便就是这放不下,古往今来的那道升神劫于众仙来说,才算难过。”

    红线听至此,看着孟婆,她忽而想起自己身边昏睡不醒的月老来,于是问道:“月老当年,便就是未曾放下吗?”

    ——未曾放下你。

    孟婆但笑不语,听出她言语间的揶揄:“仙子这趟回来,貌似心中郁结,已然有放不下之事,那不若饮下我这一碗醒梦汤,前尘愁绪散尽,一干全忘,就此放下?”

    红线见她当真作势要舀汤给她,吓得连忙推辞:“莫莫莫,是小仙嘴笨,鬼君莫要让我饮汤,如若我将前尘皆忘,怕也将我那唯一的一手活计编绳给忘了!”

    孟婆笑着将汤碗拿回来,不再打趣她。

    红线推辞间,往日的活力回来了,她忽而注意起周遭,往后一望,见整个忘川河面风平浪静,一如她先前所见一般,便疑惑地再问起孟婆:“鬼君,我忽而想起,一连多日,忘川河平静无波,黄泉中怎么不见忘川神?”

    孟婆笑着回道:“她去寻该放下之事了。”

    说完,她便执起大勺,再次为来往黄泉的魂鬼们继续派放起醒梦汤来。

    孟婆兀自忙去了,红线无事可做,便就继续观魂鬼的一生和平静的忘川河极少的潮起潮落。

    数日后,月老醒来,见她如此,坐起来醒了一会儿酒,然后问她这幅样子是做什么好事去了。

    红线心中郁结未散,几日下来依旧开解不了自己,左右月老也不是外人,知道她将姻缘绳不小心绑在了少君身上后,估摸着最多也不过是生气地罢黜掉她的仙位而已,反正她命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姻缘殿中万年都是那点活计,她大不了不干了,便破罐子破摔,将所有事情里里外外全部告诉了月老。

    她迫切想一刀斩断自己心中的郁结,也是孟婆口中的那种“放不下”。

    而不想,月老在听完她所有的话,并未提出罢黜她仙位的事情,而是忽地愁绪上脸,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是老夫不好,千万年下来,未曾担好一名仙君的职责,未留意过红线你心中所想。”

    他像个老父亲般开始责怪起自己。

    红线满脸莫名其妙,果断骂他有病。月老果然还是个不正经的,她想解开自己心中郁结,而不是让他再生郁结听他责怪自己。

    红线拂袖欲走,预备不再理他,不想他又拉着红线坐下,问道:“红线,你、少君、太子言烨和瞎子言烨之间之事暂且不提,老夫问你,你认为人生在世四个字指的是什么?”

    又是问她认为。几日前孟婆也曾问过“她认为”,可她不懂啊,他们脑中所思所想,永远和她不同。

    于是红线摇头。

    月老见她懵懂,叹了一声道:“便就是世事无常了。你认为他在受苦,或许他真的在受苦,但你认为他偏执入迷途,你可曾认真去了解过这个孩子的想法?”

    “他在你眼中是前世冷静果决的太子,是言笑不苟的少君,是将来杀戾冷绝的药人,可他当下,到底不过还是个孩子。无是非,无正邪,有的,也只不过是旁人灌输的‘生存之道’罢了。”

    红线听得出神,眼前复现起小瞎子从小到大的经历,他确然同月老所言合上了。

    月老看着她这出神模样,深叹一口气,继续道:“既然他无是非,那你便教他是非,既然他无正邪,那你便教他辨正邪。左右司命的那本命格簿子,也只不过是司命为少君这一世所写的一段人生走向,如何也决定不了少君自己的抉择。红线,你该知自己要做什么。”

    一番话下来,红线彻底了悟,连辞行都未有,她指上法诀灵光闪过,一瞬间消失在黄泉,再回到凡间。

    然而不想,她这次回来,凡间又大变,聊北城一如既往,由闻雨派镇守,反而是禹城人去楼空,连带着小瞎子也不见了。

    随后红线拎出几只当地的野鬼询问,野鬼们只说不知,说这城里最后的那拨人,都是在七年前全部搬走的,而搬到哪去,他们一概不知。

    七年前,那便是她离开凡间的那一年。

    不久,红线又从凡人口中得知当年之事,说是黑道一方大举进攻聊北城时,是清闲剑沈立远,当夜逃出聊北城,连夜前往最近的一座白道城池拉来的救兵,然后同闻雨派里应外合赶走了黑道。

    红线注意到他们话里的一个关键:“闻雨派?当年城中的百姓和闻雨派不是已经中毒身亡了吗?如何同白道里应外合?”

    而不想同她讲说的那人闻言一愣:“什么中毒?姑娘怕不是信口胡诌?当年闻雨派同聊北城中一城百姓皆相安好,并无中毒之相,他们救完城中大火,便同白道一起,将涌入城中的黑道一方全然逼退至城外了啊。”

    红线听完,愣在当场。当年小瞎子滴血入井里,可是她亲眼所见,百姓傍晚打水回去煮食也是凿凿的事实,可为何当年聊北城中无一人中毒?

    恍惚,她想起一件事来,小瞎子在恶人谷谷底一年,厮杀时所溅出的血液不计其数,却并未让对方立时毙命当场,反而还是直到对方触碰到他身体皮肤才中毒身亡。

    还有,林和泽在小瞎子身体里放了一只蛊虫,蛊虫乃活物,并非小瞎子一般百毒不侵,如何在爬经小瞎子的血液管道时仍旧一如往昔,灵活移窜?

    莫非——

    药人全身皆毒,却血液无毒!

    红线恍悟,怪不得林和泽万般希冀规划药人大军,却在炼成小瞎子后,忽然中断了药人的研制。原来药人只是肤上剧毒,只要对方不碰触药人皮肤,药人的剧毒体质便算无用。

    而小瞎子,也是定然是知晓这一点,才故意将毒粉打翻,提出以药人血作毒的法子诓骗俩长老。

    呵……

    林和泽啊林和泽,药人全身皆毒,却血液无毒,他费尽心思炼成的小瞎子,就像是一块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可他依旧不愿相信,自欺欺人十数年,连教中一众长老都一同欺骗。他终究,还是为了他设想的大业而魔障了啊。

    想完,红线再不管林和泽,她现下一想到小瞎子,忽地心又一酸。

    他什么都不说,却把什么都做了。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他并非同她所想那般无动于衷,置整城百姓生死于不顾……

    银月教举教搬迁,悄无声息,红线一路找寻,只偶有几次江湖流言,说曾见过一名背上背着长刀黑衣少年出现,她才追过去,而当她追到之时,当地又不见银月教影子。

    于是银月教搬,红线追,如此之下红线百无聊赖,便拿着当年村中所得的虞乐枫所托付的定风剑与剑谱开始练了起来。

    期间数次路遇恶鬼,她都尽力帮他们驱散怨气,而后引黄泉鬼差来渡魂,驱不散的,她不愿见他们被沉进忘川河中日日年年不见天日,便就此瞒下,偷偷带在身边,慢慢除怨。

    如此,她一身剑法日益精进,竟也叫她在这江湖混出了点名堂,成为除敛剑阁外,第二大非黑非白的势力。

    而正是这几年,才让她真真正正认识到这个乱世,悲哀的同时,身为仙人的她做不了任何事。

    渐渐,四年过去,她终于确定地查到了小瞎子的消息。

    只不过这时,他的身份却并非银月教的药人,而是敛剑阁刚找回来不久的阁主外孙,在一月前入了敛剑阁弟子谱,是敛剑阁弟子中光明正大的大师兄。

    第66章 入剑阁   红线一眼就认出了他。

    接到消息, 红线马不停蹄飞往清陵,一回生二回熟,她这回不需像先前那般畏手畏脚, 直接拎着定风剑一脚踹开了敛剑阁大门, 堂而皇之闯进了敛剑阁。

    然而不想,守门的这届弟子年纪小, 任长嵩消失二十多年, 定风剑二十多年不曾回归敛剑阁,是以剑阁中这些小辈的,都不识得定风剑,见自家门派大门被一女子无故登门踩踏,皆气性上头,拔剑相向。

    “哪里来的妖女,闯我敛剑阁,不要命了吗?”

    红线懒得同这些小家伙费口舌, 见他们剑已出鞘正对自己攻来, 只好抬手用定风剑剑鞘将他们手中的长剑一一挑飞,而后运足她修习了四年的凡人真气,冲敛剑阁阁内吼道:“定风剑在此,居阁主可愿迎我这名送剑人入你敛剑阁大门?”

    红线的声音随真气往外扩, 浩瀚传至整个敛剑阁中,阁中数位长老皆被惊动, 不约而同抬首望向敛剑阁大门的方向。

    这时,敛剑阁中一处竹舍, 一名男子闻声一怔,下一刻也偏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而后眉头微蹙。但仔细一看, 却见他双眼视线并无聚集,防似未落到实处。

    受命跟随在他身边照顾他起居的一名弟子,同时也听到剑阁大门处传来的声音,顿时面色古怪起来,倏尔回头望去,嗤道:“倒是十多年来破天荒头一遭,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我们剑阁大门叫板呢?”

    这弟子年少,话语间透出一股子少年意气,但随后他仿似意识到什么,两手一遮,把嘴一掩,立时回头看他这位新来的大师兄,见他面色未变,囫囵地将嘴里的脏话都咽了回去,不再胡乱说话。

    男子一袭白衣清冽,女声传来时,他仿佛当做耳边常听的平常声音一般,并未异动,但随后不久,女声消散,周边静下,他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中竹册,站起身,扫下衣摆,往竹舍外走去。

    随侍的弟子见之“欸”了一声,好生意外,连忙喊了一声“大师兄等等”,然后立刻拿上廊下倒靠的长剑追了上去。

    而剑阁大门处,这片刻间,红线的声音落下,几道白影便由阁内飞掠而来,拦在她身前,警惕地盯着她和她手里的定风剑。

    即使没有她方才的那声吼,他们现下也都已然认出了她手里的定风剑。

    “阁下何人?缘何无故破我敛剑阁大门?”

    红线十分确定,他们一个都没有仔细听她方才所言,于是她懒得同他们多费口舌,直接提剑横在身前,冷淡道:“送剑。”

    众人见她形容,将她模样同江湖传言中那位神秘的红衣女子的形象对上,再加之她手中的定风剑,他们更确定了她身份,便问道:“阁下乃红影?”

    但随后又皱眉道:“我剑阁寻姑娘已久,姑娘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缘何今日登门送剑?”

    红影?

    红线听到这个词反应了一下,旋即想起好似这几年她行走凡间时,确有几个凡人在被她打趴下后骂她红影来着,好似、好似是因某次她施法缩地不小心被人瞧见了,又因她身着红裙,才被人口口相传成就了这个诨名。

    想到这,红线一脸嫌弃,无缘其他,只因红影二字,着实难听。

    各剑主一个个问题将红线问烦了,她来找的是居远岱,可不是他们,她若将所有事情和定风剑同他们交代,他们能让自己进敛剑阁大门吗?

    红线瞧着他们这副如临大敌的形容,摇了摇头。怕没将她赶出去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