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9)

    青年稍微撩起一点头发, 将那些细长的黑发往耳朵后面撩。他要画画, 而那些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阻碍了他的视线。他这次不再画人像了，他只是随意画一些内容。画也是能拿去卖钱的，而且，画店的老板对他有几分好。

    不过这也是常态了。

    你要习惯。青年在心中对自己说。

    他上了一些颜色清新的水彩，这和他如今的情绪有很大的关联。比起先前那种可怜的、自我怀疑的抑郁的想法，如今更多的则是十分平淡的想法，偶尔的忧郁是无比正常的想法。就算是海绵宝宝也没有办法永远保持快乐的心情。海绵都不能，人又怎么可能呢？除非他根本不是人，是被人工设定好的、只懂得快乐的机器人。

    画很好看。

    你得到了来自织田先生的评价，对方的评价虽然这般平常，但是莲见知道，那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评价了。毕竟织田作之助作为端水大师，被人提问的时候都会给出差不多的回答。不过呢，这次可是对方首先提出。所以性质酒变得不一样了。

    不过，这个画风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刚才那句夸奖之后，织田先生又接着说道。

    青年原本握笔很稳的手稍微动弹了一下，他看似毫不在意地继续挥动画笔，口中则是喃喃般地说：是模仿。

    毕竟我这种家伙，没有任何天才的因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种难言的苦楚，因为在过去，他既扮演笨蛋，又将自己看作是一个聪明人。天才么，就算是称不上天才，他也希望别人能够认同他在各种领域拥有天赋。就算是起先对他大加批判的川端康成，在战后也使用了截然不同的语言来评价他了。

    不过若是利用这种卑微的能力，也能为其他人带来欢笑或是欢笑的泪水的话，也是令我感到高兴的事情。

    你的心情看来很好。

    还行吧。青年是无法用很好这个词去回答别人的人。不过，没有用干巴巴的笑话搪塞过去，这就代表他的心情并非是掩饰的好，而是真正的好。

    画画，写作，就这样，以年为单位的时间，转瞬即逝。又或者，莲见所在的时间被人刻意地调快了。不过就算是时间过去，他的皮相也不会变老。只是，扮演这他人的人，势必要经历当事人所经历过的一切。从内部。生病的时候，是最难过的那段时间。

    他得了肺病。

    因为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痛苦了，所以第一次无法呼吸上来的时候，莲见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慌张。他挣扎着去打电话，醒来已经在医院里。

    孩子们担心极了，他们担心莲见就这样死了。医生的诊断是，肺结核已经十分严重了，身体也在不断弱化，有可能人就要因此死去了。但是并没有，在那样不能够算是休养地休养了两个月，他又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地出现了，又开始重新从事自己过往的职业。敌人源源不断，但是最关键的那个人尚未出现。也许是文字的力量还不够强大。

    莲见其实有一个想法，他在《人间失格》和《斜阳》中考虑着，但是不曾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病好了之后，莲见就许久没有动笔了。

    那太宰就能够和我们一起玩了吗？咲乐问。在离开父母之后，咲乐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莲见，所以在五个孩子之中，她是最为依赖莲见的。莲见大概回答了随时都可以这样的话，于是对方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莲见陪对方在房间里玩娃娃，然后他们还搞到了一台DVD机，从二手市场里淘来的碟片一张又一张地放映着。

    他们后来也换了住处，换到了一家咖喱店的楼上。咖喱店的辣咖喱非常的出名，织田作之助就很喜欢吃。反正呢，莲见是无法懂得对方那种对辣的嗜好，她个人是不太能够忍受那种刺激的味道的。

    莲见问织田，以后要怎么办呢？因为孩子们会一个一个地长大，所需要的钱也会越来越多，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养育这么多孩子的。

    要不要考虑一下政府机构呢？莲见当时问。

    织田作之助只是说稍许等待，他看来在寻找一些方法。

    然后某一天，于黑手党中任职的太宰治希望他们一行人赶紧搬到别的地方去，莲见问他为什么，对方也是闭口不言。不过能让对方露出那种焦急表情的事情，一定是非常要急的事情。是组织的事情吧，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提前知道这回事情，然后，匆匆赶来。在不通知织田作之助的情况之下。

    可是在离开之前，莲见还是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为什么织田先生会是你的朋友呢？或者说，你为什么会把织田先生当成你的朋友呢？

    要好的朋友，还是，真挚的友人，你的选择是后者吧。

    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无法理解你们之间的友情。因为对方接纳你，认同你，所以你就将全部的感情投注于这个个体之上吗？为了这个，你甚至愿意违背组织的命令？

    莲见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咄咄逼人了，可是此时的他真的非常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拥有着太宰治这个名字、表露出了不同于同龄人智慧的一个存在。而且在他的认知里，未来的太宰治是个基本能将一切事情运筹帷幄的绝顶聪明人。

    他虽然总是在做着救人、帮助别人解决问题的工作，但是莲见也没有感受出来他对什么有着过多的渴望。

    可是此时，太宰治的脸上，却有着慌张的表情。

    他开始慌了。

    而这一点让莲见感到好奇与疑惑。于是他终于忍不住，于这个关头发问。

    只是因为你不懂而已。少年用这么含糊的话语盖过了青年对他提出的问题，然后接下来，他将几个人赶到了一处隐秘的处所，那是一家位于港口黑手党旗下的进口事务所。

    对于莲见来说，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画画而已。

    太宰、太宰！我想要出门买娃娃，这个！咲乐抱着一张商品纸跑到莲见身边，告诉对方她想要那个。莲见看了看，发现那是一个红头发的棉花娃娃。头发的颜色并不鲜艳，是那种铁锈红，这就和织田作之助的发色几乎一样了。

    那我把钱给你，让幸介陪你去吧我走不开。这是谎话，他只是不想出门而已。接触海风让莲见的皮肤痒痒的，所以他甚至不愿意打开窗户。

    他从发口袋里拿出一些钱，交给了咲乐。

    好噢！然后她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

    莲见听见房间里有一些喊声，除了咲乐和幸介，还有别人的。吵闹的声音将房子分割成好几个部分，而莲见则是堵住了耳朵。不过有声音倒也不是很坏，他的话，现在还想要吃一点煮蚕豆。

    过了两个小时的样子吧，咲乐和幸介还没有回来。商店离这里不远，来回一趟只要半个小时。就算是逗留，这逗留的时间也实在是太长了些吧。

    莲见决定出去找找对方，他不在意他们，又在意他们。而且咲乐的话，是女孩子。

    青年就像看待治子一样看待着咲乐，但是从治子留下的文字里，对方大概不是那么看待自己的。

    莲见让其他三人好好地呆在房间里，锁好门，不是他的话就不要开门出来。在得到了三人的乖乖应答后，莲见才出门去。

    他沿着路段走了好一会儿，便瞧见稀少会出现的绿色公交车像老爷爷一样晃晃悠悠地总路旁开了过来。海风吹拂着莲见的头发，绿色的公交车在他的发丝间来回闪现。

    莲见看见咲乐和幸介远远地朝着他跑过来，手里摇晃着那个头发是铁锈红颜色的棉花娃娃。

    慢点

    他现在又不着急。

    第86章 [86]美丽新世界

    莲见感觉稍微有点不对劲, 他的步伐停滞了下来。那辆绿色的小型公交车从他身边晃晃悠悠地过去了，可是在眨眼间，莲见好像看到了窗户上的半张凶狠的脸。感觉, 不太像日本人。百夜莲见不敢确定这回事情，因为他只是看了对方一眼，也有可能存在他看错了的可能性。

    可是车上的人很快就下来了，他们一下来，莲见的心中就警铃作响。他看见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外国人，他们的脸显得深黑，不单是皮肤的颜色, 还有天色的原因在里面。这附近只有这一个进口事务所，而且事务所里的人都被赶走了, 被偏执的某人全输赶到其他地方去了, 没道理会有武装的外国人过来。莲见想起真嗣、优和克已，他们还在事务所里。而在他面前的, 是无忧无虑的咲乐和幸介。

    啊他不是战斗型的实在是太让人绝望了。莲见看着他们几个人将他们三个抛在脑后，然后一步一步往事务所里面移动。

    完蛋了，这摆明了就是针对着他们而来的。

    小队分散了，其中的两人朝着青年和在外游荡刚刚回归的两个孩子走来了。

    莲见转了转头, 可是脖子却垂下了。他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他们明明就在圆圈之外。

    他只是想要写点什么, 然后成为一名小说家。虽然，这并不是他的愿望。这是他所假装的当事人的愿望。

    周围什么人也没有，也没有监控，总之就是什么都没有。

    你要束手就擒吗？

    怎么想都不可能。

    可是那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武装部队。除非你变回你自己。

    深藏于莲见心中的另一个他, 以看戏般的姿态如此说道。自从被福地樱痴困在了「眼球绮谭」中以后, 另一个他连出来都不敢了。他就怕自己一走出领域就被对方当场抓住干掉, 那这也太不值了！他刚刚才利用涩泽泷彦的异能力结晶重新得到了躯壳，而且他的作品已经变成半存在半不存在的状态了，莲见简直难以想象，如果连自身都被击溃了，《Another》将会变成如何。

    最为重要的，首先是，保护作品。其次才是生命。因为他一直相信着自己的生命如果不用来做些什么，就毫无意义。说他偏执也好，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另一个他所说的变回你自己指的是那个跟着巫女和剑士修行过的莲见，那个被严胜称作是不怎么行但实际上很能干的莲见。可是这样子一来，扮演的形象就被破坏了。而在扮演中岛先生时之所以那么做，是对方的小说里本来就有相对应的形容。

    但是那样子是不可以的。

    太宰治的个人属性是毒，对外技能则是类似魅惑的存在。这种能力，是绝对会被高大勇猛的敌人彻底击败。说白了，就是能力不专攻的原音吧。

    虽然时间看似过去了很久，可是脑内思想的活动仅仅占据了削微的几个时格。一些尖叫声从莲见的耳旁穿过，他抿着嘴唇，下一秒，一把抓住了靠近他的那个士兵。他的手掌在接触到对方的手臂的时候，立马被对方打开，扭住。莲见感觉自己的手臂像是被人折断了，他要升天了，可是他还是挣扎着，挣扎着触碰到了另外一个人裸露在外的皮肤。

    无声无息的毒在触碰的片刻就渗透进他们的躯体之内，莲见觉得自己有控制数量，但是控制数量的后果就是，他被来人狠狠地往脸上打了一拳。这下他时真的站不稳了，整个人像坨橡皮泥一样倒塌在地面上。莲见听见了咲乐还是幸介的哭声，又或者二者皆有。总之，在那阵哭声响起后的第五秒，他眼前的这两个士兵终于坚持不住，像先前的你那样倒下了。

    太好了！你真想这么欢呼一声啊。你仅靠自己一人的力量就打到了两个壮汉！然而，恐怖的事件出现了。闻声而来的小队的另外几人看见了他们被你打倒在地的队友，他们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的惊诧表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抱着武器向你冲来。

    这是真的吃不消了。就算莲见努力了，他也吃不消这事了。他又又又一次被打倒在地，头晕眼花，像条待宰的鱼。反抗也做不出什么，因为青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都保持逆来顺受的姿态，握紧拳头、然后击打他人他很少，真的很少做过这样的事情。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头脑都好像失去了意识。莲见只能够听见一些哭声，一些喊叫声，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好像升上了天堂，但是天堂哪能够容纳他这样的人呢？于是他在清醒的间隙里，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他所接收到的记忆和自我的记忆混杂在一起，然后旋转摇晃、被搅拌成为了漩涡的姿态。漩涡

    似乎只有在失去意识之前，莲见的脑海中才会浮现处走马灯来。画片一样的走马灯来回转动着，于是雪天，又再一次地浮现在了莲见的眼前。大雪纷飞的圣诞节，逃跑的人，军临城下的恐怖吸血鬼们。狭窄的房间，昏暗的灯光，短暂的爱情与约定。自杀的川流，身边围绕着名为寂寞气流的女人。批评，夸奖。

    百夜莲见差点一口气没能喘上来。他眼冒金星，根本看不清眼前到底有什么，有谁。他的耳朵也不太好使了，莲见只能够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来自于其他人的声音从微弱转向巨大，最后在你的耳边轰鸣。

    莲见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他眼前的景象也稍微变化，混沌的景象最后转变为了织田作之助的模样。莲见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在他揉了眼睛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产生幻觉。那就是织田先生。幸介、咲乐、优、真嗣、克已全都围在他身边。莲见还看见咲乐手里抱着那个和织田先生长得很像的娃娃，有一瞬间，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代餐这个词。

    完蛋了，莲见觉得自己应该是疯掉了，否则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青年挣扎着起身，以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莲见看都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被打得不成样子了，他那张好看的脸，说不定过两天就会变成猪头了。可是他又不敢哀叹，生怕对方以为自己要死了，自己要完蛋了。于是，莲见只好沉默着触碰自己脸上的皮肤，但是仅仅事触碰，他就痛得好似要当场死亡一样。

    他只是一个不管事的普通人，到此却接受了来自他国士兵的一顿毒打。怎么想都不对劲。

    痛到差点要原地离世的莲见一遍忍耐疼痛，一边听织田先生说来人的身份。黑手党的事情他不是怎么动，所以只是相当迷茫地听着。不过对方也不是很清楚这回事情。

    莲见觉得自己需要被送医，结果自然也是急救车赶了过来。织田作之助没办法过来，他还有更加要紧的事情要去做。但是在离开之前，他却有话要对莲见说。

    谢谢你。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只要是出自内心的话语，都是令人从内心感到喜悦的话语。莲见竟然有些害羞了，但是他的那张脸已经变成了十分难看的样子，所以就算再怎么努力，别人也无法从他脸上察觉到那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