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都市小说 - 暗河在线阅读 - 第10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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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周文也说的是对的,但是他本能地抗拒他话中隐藏的含义。

    周文也看着他的神色,知道安良不愿意听,仍旧坚持道:“你和父母的关系可以慢慢修复,血浓于水,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一切都好说。你需要注意的是你工作上的那些同事朋友,你要当心…秦淮留了后手。”

    安良觉得自己的胃中突然翻江倒海地翻涌上来一阵灼热感,他几乎要将刚吃下去的饭全部吐出来:“别说了。”

    “你从小就是这样。”周文也感慨道:“看着挺日天日地的一个人,对谁都不耐烦,其实心比谁都软。那会儿我跟陈奇喜欢买画片,每次买完了没零钱了就找你借,你嘴上骂我们其实每次都会借给我们…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安良,这次的事情就当是个教训,往后对别人别那么掏心掏肺了。”

    这天晚上周文也没走,留下来跟安良陈奇一起睡的。这栋别墅平常没人来住,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灰尘味。若是搁在平常,安良根本不会在这样的床上躺下来。他的洁癖能当场发作,让他在寒冬腊月里冷水手洗这些被子。但是今晚安良根本没注意到床头柜上一擦一手灰的痕迹,陈奇把枕头递给他后他就顺从地躺了下来,什么异议也没有。

    在安良看不见的背后,陈奇冲着周文也使了个眼色,他的眼神灵动极了,几乎能把“看吧,估计是被刺激傻了”这句话写在半空中给周文也看。周文也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三个从小是一起长大的,陈奇那个时候父母都嫌他是累赘,因此没少在安良和周文也家里蹭吃蹭喝留过夜。他拍了拍自己的枕头,笑道:“没想到我们都三十岁了,还能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安良心里想的确是没想到,天王老子也想不到自己的三十岁生日上还能有这么一出。

    周文也和陈奇陪着安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到了三点半后两个人实在熬不住,一个接一个地睡了。只有安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清醒的到了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地步。

    他将自己和秦淮的过往一一复盘,从他们的初见开始一直到昨天早上出门之前的对话,他近乎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他们相处时的每一个细微的瞬间。

    安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第二天早上安良是被周文也的闹钟叫醒的,周文也是个交警,隔几天就要去值一次早勤。他骂骂咧咧的起身摁了闹铃,看见安良也从床上下来后压着嗓子对他道:“你去医院?我送你过去?”

    陈奇还没起床,这人就是晚睡晚起的当代青年的代表,因此安良也不愿大声说话:“好。”

    准备出门的时候周文也将安良的手机递给他:“要不还是开机吧…也不能总是当鸵鸟。”

    安良说不准自己开机的时候心中那一点隐秘的期待是因为什么。他近乎自嘲般地想,自己到底想看见什么呢?是秦淮长篇大论的解释,还是父母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问候?

    但是他心中知道,无论是哪一种,于现在的自己而言,都是不可能得到的痴心妄想。

    手机开机之后倒是涌出来了好几十条微信,大多数都是亲戚们发来的乱七八糟的话。安良看着觉得烦躁,索性根本都没点开,直接左滑删除了。

    然而他的家庭群和秦淮的对话框里,仍旧只有安良发过去的那两句话。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就像是两条经幡。

    周文也在一旁看着,叹了一口气后拍了拍安良的后背:“走吧。”

    安良直到坐上周文也的车后才缓慢而迟钝地察觉出饥饿来,他和秦淮在一起的这半年多,早就习惯了每天早上起来饭桌上都有早饭。生理上的不习惯比心理上的不习惯来得强烈而刺骨得多,安良近乎茫然地意识到,他的爱人没有了。

    周文也打了一把方向盘,看着安良的表情约莫猜到了这人心里在想什么:“饿了?等会儿找个面店吃点再去上班?”

    安良揉了一把脸:“不吃,没胃口。”

    若是换做陈奇,此刻必然有一万句话要说。但是周文也没有那么琐碎的性格,他点了点头:“那你中午记得吃饭,晚上下班了我开车来接你。”

    安良笑了笑:“我自己能过去。”

    周文也瞟了他一眼:“这个时候逞什么能啊?我要是让你自己回去,陈奇能跟个碎嘴老妈子似的在我后面叨上半个月。”他将车停在了四院的门口:“到了,好好上班,别的先什么也别想。”

    安良点了点头,他第一次意识到走入冬日的阳光中是需要积蓄勇气的一件事:“再见。”

    手机是在安良快要走到门诊部楼下的时候响起来的。

    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安良心中突然有一种至澈至明的平静,他几乎猜到了是谁给他打的电话。

    电话里秦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他就像站在安良的面前一样轻声道:“安良。”

    到了这个时候,安良悲哀地发现,自己对着秦淮甚至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他本来有一万个理由可以爆发,可以谩骂,甚至可以挂断电话,但是安良做不出来。他沉默了片刻:“你在哪儿呢?”

    秦淮的声音似乎隔得很远,话筒里传来冽冽的风声:“你抬头,就能看见我了。”

    安良浑身一冷,他的面前是十几层高的门诊楼。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就看见天台的边缘上有一个挺拔的,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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