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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码头》的经费有限,但周源山又不愿意在报酬上太亏待大家,所以就只能在衣食住行方面节省,他们住的地方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黎宇青点点头,又问:“那身上也潮怎么办?” “那……也晒晒。” “哦,我懂了。” 黎宇青望了望天,太阳已经冒出头,但还没晒到身上。于是他将一条手臂高高举起,去够上方照射来的那道阳光。 在他去触碰太阳的时候,阳光又落下了一点,光线就在离他头顶不远的地方,为黎宇青镀上了一层暖色。黎宇青又奋力往更高处跳去,终于被阳光洒满了全身,而阳光又从他脸上的笑容划过。 “我晒到了!” 黎宇青身姿舒展,兴奋得像个孩子。 宋书文看得出神。 好在周源山在剧组群里发了条消息,让所有人趁着天好抓紧拍摄,这才将他拉了回来。 —————— 周源山端坐在监视器后面,看着眼前练走位的两人十分满意,自从两人的第一次对手戏拍完之后,他就放下了一半心。这两个年轻演员的每一次细微变化,每一次灵动的发挥和不经意间碰撞出的惊喜,都让监视器后面的周源山期待故事被彻底完成的那天。 宋书文和徐春树,黎宇青和江路似乎开始融为一体。黎宇青会在宋书文看他跳舞的时候自然地展现,接着等待他的点评。而宋书文也会在黎宇青跳完舞之后,貌似不耐烦地给他放松四肢…… 这些,都是剧本上没有的即兴表演。这种互动就像两个人在亲手将一种感觉培育出来,然后等它到达最美好的那一刻时,偏偏又要在时代变迁的背景下,被现实和选择砸得稀碎。 想到这里,周源山招手叫过场记,后者开始打板: “第三十七场第五镜一次!” —————— 文工团原本领导这一段时间以来的不作为,无疑坐实了文工团要解散的事情。而在各种议论中,文工团由公转私的会议终于开始了、 江路对这件事似乎漠不关心,似乎就准备按照家里的安排在文工团解散后去上班。而一直不声不响的徐春树却出人意料地准备接手这个团,带着大家去其他地方演出讨生活。 也正因如此,徐春树最近总是要组织酒局来打点关系,哪怕是去练功房看江路跳舞,也是醉醺醺的样子。 宋书文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情绪,站在幽暗的练功房门口,拉开门,里面映出一片昏暗的晕黄灯光。在这片灯光里面,是全身汗透的江路。 文工团在解散前还有一次演出,但在人心浮动之下,其他人根本不会再去练功房里训练,现在也只有黎宇青还在为最后一场演出做训练,也只有宋书文还会为他认真地编一套动作。 黎宇青看见宋书文时先是咧开嘴笑了一下,接着便被扑面而来的浓烈酒气呛了一下,于是看着他的表情又暗淡下来。被汗水浸透的头发湿溻溻地黏在额头上,下面是则一双明亮的眸子,不安,甚至委屈。 宋书文浑身酒气,踉跄着拿起毛巾,要帮他擦汗,动作不轻也不重。 黎宇青偏头躲过,正好看见徐春树还带着一瓶酒。 几乎没有思考的,黎宇青拿起酒就要往外面扔。 而宋书文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臂,将那瓶酒抢了下来。 黎宇青被他的手钳着,瘦削的身子因脱力而歪歪倒倒,嘶哑低吼:“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喝死!” 宋书文没说话,松开手,将抢下的酒瓶放到桌子上,一回身,却见到黎宇青的手腕似乎有些变形。 他顿时惶恐起来,酒醒了一大半,声音也陡然变调: “你怎么了?” 黎宇青不自然地活动下手腕,没有回应,脸上是痛苦的神色。 宋书文继续追问:“你的手出了什么事?你说话啊!” “我没事。” 天花板吊着的那个昏暗的灯泡在两人头顶晃荡,在他们的脸上投射分明的光影。 而在光影中,黎宇青的眼神倏的变了,清朗的少年音变得沙哑粗粝,神情也变得执拗起来。他拽过宋书文手里的毛巾,粗暴而混乱地将毛巾往自己的手上缠绕,遮住在拉扯中有些脱臼的手。 他的动作混乱,情绪却逐渐清晰。他的眼睛大而有神,每一次细微情绪的变化都在眼中分明可见。 于是,宋书文又被黎宇青的眼睛盯住了。 宋书文本应该有所回应,但脸上却是木讷的表情,面对黎宇青的眼睛,他突然接不下去了。他知道接下来应该是自己替黎宇青正骨的戏份,他对那一段戏的印象十分深刻,因为周源山在剧本上用了不小的篇幅,特地描写了那段两人手部纠缠的戏码。 但现在他只能有些惶恐地看着黎宇青,他被黎宇青的眼睛盯着,忽然不知道要怎么把戏接下去了。 或者说,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荒诞的念头才是正确的。 “停!” 眼见着宋书文卡住了,周源山喊了停,他脸上带着点失望,但并不明显,甚至出声安慰道: “最近你们赶进度都挺累的,要不趁着天好,你们放半天假,都去歇一歇。” 黎宇青揉了揉脸,勉强从戏里出来:“导演,我是不是应该收着点演?” 周源山摇摇头,又竖起大拇指,赞道:“黎宇青你演得很棒,简直就是天生的演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