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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盐 第86节

    第149章

    承认的话说出口,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事态发展委实离奇,所有人都满脸不敢相信,哪怕是此刻伸手指着我的二姨。她大约没料到我如此爽快的将一顶沉重黑锅揽在身上,张了张嘴想说话,最终什么都没说。

    三姨站起身,震惊的盯着我,过了半晌才发出声音:“小彦?!”

    她语调又急又痛,反而令我投去诧异的一瞥。

    奇怪,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外公。”安德烈站到我身前,先一步开口,“哥哥心软,他不知道二姨拿这些钱做这种事,如果知道,肯定不愿意借的。”

    我在心里笑他幼稚。

    虽然不知道数目,但能拿去投资企业的不会是小数目,就算是亲戚,也不会借出去之前问也不问用途。更别说二姨一直看不上我,主宅谁不清楚?

    但安德烈说剩下的他能摆平,我便全凭他行动。反正木已成舟,除了信他别无他法。

    在他说话时我顺势将在座众人脸色变化敛入眼中,他们脸上有未褪去的惊讶,有根深蒂固的厌恶,更多的是若无其事表情下隐藏的探究。

    二姨扯出我和杨沉的事,这下真的要人尽皆知了。

    “……再说,哥哥只是二姨的债主,从来没有参与过寿林药业的半点事务。今天要讨论的是怎么帮您,不是催您还钱,不用着急,也别本末倒置。”

    二姨回过神,勉强端起架子呵斥道:“安德烈,你就这么和长辈说话?!”

    “您不尊重我哥哥在先,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您要教我如何和长辈说话,那您刚刚和外公说话的样子,我全都谨记于心。”

    这小子嘴皮子真够好,亏他刚来时忍了那么久没反驳我……我忽然想到这件事。

    安德烈语气淡漠,眼神不屑,漂亮的笑容冰冷得几乎刺骨,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他平常甚少和他们说话,向来打着中文不好的旗号。突然变得言辞流畅态度鲜明,没人敢跳出来和他对峙。

    “好,好,一点都不把我这个姨放在眼里,这就是可妍的家教?!”

    “外公。”他施施然转身,完全不理会气得脸色发白的二姨,恭敬的低了低头,“我说完了。”

    许老爷子眯着眼睛打量眼下情况,半晌没说话。他目光锐利,似乎要割开众人表面的掩饰,直直看穿人心。

    舅舅给了僵持的双方一个台阶,轻咳了声,皱眉说:“向舒,你越活越回去。安德烈是你亲侄子,从小不在国内,说话不懂得迂回,你该让着他,怎么还起争执?”

    我抬眼看他,安德烈是亲侄子,我不是吗?厚此薄彼到这种地步……

    有他出面,双方当然各退一步。安德烈回身敷衍的说了对不起,二姨绷着脸坐回位置。被这么一打岔,之前二姨指认我的紧张气氛消散不少。

    许老爷子的怒火收了回去,此刻表情平静,不知在思考什么。许育城自始至终安静站在他身后,嘴角噙着一点疏离的笑意,仿佛发生的一切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家等待着老爷子的话,方便继续讨论二姨的事。

    “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向舒,连自己的嘴和手脚都管不住,再有下次,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他语速很慢,毕竟是个老人,要沉吟一阵才继续开口。比起暴怒时的那般狂风骤雨,这种温和语气更令人畏惧,因为这代表着他心里已有决策,不容动摇。

    二姨被他训斥,哭丧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喜悦,愤怒的眼泪还挂在脸颊,显得格外滑稽。

    再有下次,不就是说这次会帮她?

    “我在的时候,你们能不知分寸的胡闹。一旦我走了,老大身体不好,这个家谁撑得起来?”

    其他人连忙七嘴八舌的说老爷子和舅舅身体健朗,二姨一时糊涂,家里会越来越好。只坐了这么短短一段时间,舅舅已经面露疲色,亏他们看在眼里,还能说得出这样昧着良心的话。

    老爷子挥了挥手,环视过满满登登或坐或站的晚辈,示意安静:“我不知道你们?自己的小家最重要,哪有半点心思放在许家的以后?有我在一日,你们背靠大树好乘凉,肯过来帮忙。真到那一天,这厅里能坐满一半人不能?”

    这话说得很重,我心里一凛,看到许育衷、许育城的脸色同样陡然转变。

    “到底亏在两代都没出什么人上。”

    为了规避站队失败被清洗的风险,家里将重心转向商业,导致无人从政,支系也没扶持起得用的人。

    唯一比较说得上话的是三姨的丈夫。可惜三姨从小和老爷子亲情淡薄,对许家没有归属感,大事上明哲保身,绝不沾惹。

    这件事始终是老爷子的遗憾,说出口时他的表情是掩不住的落寞:“向舒的事是最后一次。以后无论是谁,但凡认我这个家长,做事都警醒着点,在外别张狂。再捅到我面前,直接扫出家门!”

    我听着其他人的保证,一个赛一个的诚恳,恨不得在老爷子面前哭一场表忠心。

    “育衷育城,跟我回书房。”老爷子站起身,走之前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二姨一眼,又补了句,“安德烈也来。”

    安德烈面色冷淡,丝毫不意外。我和他对视,他伸手捏了捏我的掌心,低头撒娇似的甜甜一笑。

    我心里一软,又怕被人发觉,只能垂眸当做没看见。

    先前那番话里他隐隐约约有放权给晚辈的意思,支系里的长辈沉得住气,尚且没表现出什么,顶多偶尔瞥向许育衷许育城。

    没想到他同样叫上安德烈,这是从未有过的事,站在后面的年轻人的眼神早已变得格外热切。

    我心里纳闷,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对我的处置,借钱给二姨的事就这么轻轻揭过?上次杨沉和我的照片被发现,老爷子可没有这么宽宏大量。

    舅舅身体不好,连许氏的事都没有精力过问,径直回去休息。二姨平时最爱脸面,被当众训了一通,拉着姨夫走得飞快。

    我看得分明,以前和许育城交好的几位长辈面色凝重,频频向我投来目光。其他人也对我注视再三,到底没有一个上来搭话。

    今晚的主宅,注定有许多人难以入眠。底下早已暗涛汹涌,明面上的和平也难以维持。

    到头来我却莫名其妙得了一身轻松,这算怎么回事?

    “俊彦哥哥!”

    我下楼回自己的房间,被李智雨从身后笑着叫住。她亲昵的凑上来,挽住我的手臂:“我妈带了特产,叫你过去拿。那个桂花酥饼味道特别好,我待会给你多拿几份!”

    我看着她懵懂的眼睛,在心里叹气:东西让佣人送过来就行,三姨特意让她来叫我,分明是有事要和我说。

    李智雨真以为要我去拿特产,和我讲了许多,让我挑好吃的好玩的。

    主宅收拾给三姨的房间在楼上,我跟着进去,见到地上摆满的礼品盒,不禁怔了一下。

    “小雨非要都摆出来,给你这个未来学长先挑。”三姨面带微笑,“万一考不上,到时候白叫了几年学长,我看你羞不羞。”

    “我肯定考得上。”她气哼哼的走过去,“妈,有你这么埋汰人的吗?”

    她说着拿了好几个装着精致糕点的盒子,合上之后塞我怀里。

    我正考虑着作为晚辈,先挑礼物合不合适。或许是看出我的犹豫,三姨柔声说:“这些都是给你们年轻人准备的,不用担心,随便选。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当礼轻情意重,小彦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我很喜欢。”我笑了笑,“谢谢三姨。”

    心里的疑惑愈来愈大,以前她从外地回许家,出于礼节也有我的一份礼物,却从未如此照顾的让我自己选择。

    “听育城说你眼睛不舒服,这个带回去,对视力好。”她又拿了一份包装严实的礼物给我,“找了那边一位很有名的老中医开的方子,有几味药难抓,快喝完了的时候告诉三姨,我给你寄。”

    她对我亲切,让我浑身不受用,恨不得开门见山问她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小时候从未对我另眼相待,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好起来了,要说没有图谋我绝对不相信。

    “小雨,今天回外公家,mama破例允许你吃夜宵,下楼让厨房阿姨做碗虾rou馄饨。”三姨笑意盈盈的吩咐,“记得和人说谢谢。”

    李智雨眼睛一亮:“能喝饮料吗?”

    “可以喝果汁,汽水不行。”

    “好!果汁也行。俊彦表哥要吗?”

    “我不饿,你吃吧。”我摸了摸她的头,“等会儿慢点吃,小心烫到。”

    看着李智雨欢欣鼓舞的离开房间,我转向三姨,问道:“您有什么要和我说?”

    她敛去和蔼的笑容,沉默的凝视着我。我不明所以,皱着眉任由她上上下下打量。过了许久,她微微一笑,说:

    “小彦,你和你父亲,简直是一模一样。”

    第150章

    “三姨是什么意思?”

    今晚我被一个接着一个的冲击震到麻木,脸上做不出什么表情,僵硬了一会儿才问。

    “你父亲和你一样倔……小彦,老爷子不过寻常问问,又不是给你定罪,好好回答就是了。为了争口气惹上个烂摊子,划不划得来?”

    她不知我和许育城之间的事,以为我被二姨无端诬赖、被许老爷子轻易怀疑,答应下来是为了置气。

    这个误会我无心解释,追着关心的点问:“三姨认识我……生父,能和我说说吗?”

    她好像有点犹豫:“这些事其实不需要了解,小彦你是许家的人,你爸爸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装作一无所知的孩童时期,我不得不坐在位置上,忍受各种亲戚们谈话中明里暗里的恶毒讽刺,对嘲笑我是野种的人扬起笑脸,甜甜的说“我听不懂”。

    直到我长大了,他们才在我面前有所收敛。

    离开许家独自生话,我以为这一切总算过去。然而没有,杨沉仍然能拿它来威胁我,它始终是我的软肋和隐疾。

    如今得知真相的机会摆在眼前,我怎么可能不追问到底?

    我说:“我已经是成年人,三姨。”

    她微微蹙眉,似乎不想提起,却没有直接拒绝,回身让我坐下:“过去这么久了,你想知道什么?”

    对于这个缺席的陌生人,想知道的事……太多太多。

    他是谁?他是怎么认识我mama的?他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他明明知道我的存在,除了小时候的那一次,这么多年为什么再也不来找我?

    寄人篱下,受尽白眼,我也曾渴望过父亲在我身前遮风挡雨,而不是成为我深藏于心的耻辱。

    唯一的一次接触,或许因为他过于激动,我只记得他扯我校牌分辨姓名的粗暴动作,还有怪异的举止和喋喋不休的追问。

    心底的渴望与期盼,彻底化为了丢脸的愤恨和恐惧。我甚至不敢睁眼看他的模样。

    我怕看到我们的任何相似之处。

    贴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发抖,我维持着镇定自若的表情,藏住微颤的声线,以及过于迫切的心情。

    “三姨可以将您知道的都告诉我,不用担心我的接受能力。”

    我垂下眼睛,用轻飘飘的声音说:“许家抚养我长大,我当然是对你们的感情深,没有爷爷的允许,不会随便认回他。这些事我早看淡了,只是连生父的姓都不知道,有点好奇而已。”

    三姨说,他是mama的数学老师。她那段时间忽然对学习上心,自作主张请我父亲做补课家教,一开始没人发觉他们关系不正常。

    “她太年轻,还没摸清对方的品行就非他不可。这么草率的决定,所有人没一个同意。那时候老爷子在气头上,对你父亲做了点欠缺考虑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可妍那时候已经怀孕,才急着要结婚。”

    “可妍月份大了,事情实在遮不住。老爷子难得让步,说让你父亲和她在一起吧,不然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让她以后抬不起头。”

    “你父亲说,他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