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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刀 第13节

    盛霈把脚步一收,回来在餐桌上坐下:“去修船,本来想修完回来,带你去看铁矿,顺便在岛上逛逛。”

    山岚听着他说,慢吞吞地刷牙、洗脸。

    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抹上他拿来的那些瓶瓶罐罐,最后涂上防晒霜,那脸上的红晕褪去,又恢复那清冷的模样。

    山岚坐下,掀开用碗盖着的卤粉。

    清清淡淡的模样,却鲜香诱人,粉条饱满有劲,青菜浮在汁水间,绿油油的,边上还铺了颗蛋。

    徐玉樵说过,岛上没有青菜。

    这里的青菜都是靠补给船运的,补给船到不了,就没青菜吃。

    山岚垂眼看了片刻,拿起筷子。

    半晌,忽然抬眸看他,轻声说:“我会都吃完的。”

    盛霈就坐在她对面,她认真专注的模样,他看得一清二楚,凌凌的目光像水一样看他,不再温柔,暴烈的海水翻涌,搅得他心脏直跳。

    “...不够我再去做。”

    盛霈喉间发干,一连喝了两杯水才觉得好点儿。

    山岚鼓着腮帮子,照顾到每一根粉,嚼得细细的,咽下去了,问他:“修船,我能去看吗?”

    盛霈:“能。”

    山岚一听,也不和他说话了,认真吃粉,把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想拿着空碗去洗时被拦住,他拿过碗和筷子,说:“晚上一块儿洗,省水。”

    “走了。”盛霈提着工具箱,“中午在外头吃。”

    山岚说了句等一下,匆匆跑回房间里,用珊瑚簪子挽住长发,再戴上那顶篾帽,那雪白清丽的脸被遮挡,除了露出的胳膊还是雪白一片,和他们岛上的人也没差到哪儿去。

    盛霈瞥了眼脚边的猫儿,指使它:“把人看住了。”

    这只三花猫灵性得很,迈着脚步就往山岚边上来,山岚瞧瞧它,它也瞧瞧山岚,一块儿跟着盛霈往前走。

    “这岛平均海拔5米,最高的地方在石岛,也只有近16米。”盛霈一边和路上的人打招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几句,“明儿看看潮水涨落,就带你去那儿赶海。不过你这身份...或许还能派上点儿用场。”

    山岚戴着篾帽,听他说话像隔了一层什么,一个个音随着海风钻到耳朵里,顺着耳廓滑了一圈,像是在荡秋千。

    盛霈穿过居民区,往海岸边走,随手指了指边上的椰子树:“岛上都是盐碱地、珊瑚石和珊瑚砂,长满了椰树和抗风桐。有的岛上椰子不能随便摘,一旦没了补给船,椰子也是重要的战略物资。那株就是抗风桐。”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翠绿的枝叶大片大片地展开,层层叠叠地靠在一块儿,迎风而立。

    最边上,还有株抗风桐新苗,矮矮的一截,扎在珊瑚砂里,顶上嫩白的叶片映着嫩绿色,像花儿一样。

    山岚在书上看到过,抗风桐喜阳,抗旱,耐盐,对需要固沙、防风的珊瑚岛来说,是植被恢复的重要物种。

    他们一路往海边走,还没走到海滩,听到熟悉的喊声。

    “二哥!”

    “姐!”

    徐玉樵和小风已经在那儿了。

    山岚抬头看去,他们身后的浅滩上停着着一艘木制风帆船,体积不大,瞧着是艘小船。

    高耸的桅杆矗立,耀眼的阳光下,帆蓬正迎风而动。

    盛霈眸光微动,问:“想上去看看?”

    山岚毫不犹豫地点头。

    从外面看是艘小船,上了船发现空间极大。

    和古时的风帆船不太一样,是改造过的,船舷高高的,宽敞的甲板干净,东西排列整齐,驾驶舱在船尾,底下的船舱是生活起居的地方和储藏室,没看见渔网。

    山岚晃悠了一圈,问:“这是风帆船?”

    盛霈“嗯”了声:“没有机动力。”

    如今的航海,早已告别风帆时代。

    风帆时代,渔民航海没有精密的海图、现代化的航海设备。风帆船,顾名思义,以风为动力驱使船在海上航行,这样的船,一旦没了帆,便只能在海上漂流。自上世纪50年代中期后,海上便陆续改风帆船为机帆船。

    徐玉樵听到山岚的话,“嘿”了声:“一般人看到二哥这艘船,都是这个反应。没有卫星导航仪和定位仪,这船怎么开?”

    他神色自豪:“不是我吹牛,除了一些老渔民,就二哥能不用任何航海设备在海上航行,只要有罗盘,这片海域,你想去哪儿都成。”

    山岚微怔,说:“你有‘更路薄’?”

    话音落下,船上的三个人都停下动作,朝她看来。

    徐玉樵在船上那点儿好奇又冒出来了,光着脚,也不穿鞋,往山岚边上一凑,问:“你之前在船上说的那些,说是听人说的,这也是那人告诉你的?”

    山岚:“是我师兄。我们去过南渚的博物馆,那里介绍了在风帆时代,南渚渔民是怎么捕鱼的,‘更路薄’就是他们的航海、捕鱼指南。”

    ‘更路簿’也叫航海针经,是渔民们祖辈相传的传抄本,记载了航线、岛屿命名以及航海经验。

    如今发现现存的‘更路薄’有30余本。

    其中“更”是指里程,“路”是罗盘的针路,指示航向,簿即为册子,即渔民们在南海航海的海道针经,说的再简单一点,就是那时他们的海图。

    “师兄?”徐玉樵用余光瞥了眼盛霈,也顾不上问这事儿,问起师兄来,“你们还有师门?能往外说吗?”

    盛霈已拿出了工具箱,小风正在问东问西,听到这话,他一把捂住小风的嘴,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小风还怪不情愿的。

    他姐没几天就走了,这人还惦记着呢。

    山岚摘了帽子,坐在阴凉处,边上放了冰水和水果,都是徐玉樵准备的,此时听他这么问,便道:“能说,你想知道什么?”

    徐玉樵挠挠头,说:“就说说你的同门?”

    山岚语调轻缓:“我们山家,从明时开始铸刀,传到我这一代,正好是第九代。凡是山姓,学铸刀一业的,都得留在山家。我有三个师兄,一个师姐,跟着同一个师父学本事,从我出生,我就和他们在一起。”

    还有三个师兄?

    徐玉樵拿眼偷瞧盛霈。

    他手里明明拿着工具,却不用,假装在那儿找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那你们师门五个,谁继承家业?”

    徐玉樵问。

    山岚的神情在这瞬变得沉静,她望向碧波荡漾的海面,眸光映着海天无际。

    云山世世代代立在那儿,山家世世代代留在那儿,这里却无边无际,似乎每一条航道都通往不同的岛屿。

    山家信仰历史和古法。

    她却更愿意相信“未知”,未知即为未来。

    片刻后,她说:“我。”

    以后山家姓山,山岚的山。

    徐玉樵一愣,这以后还是个大家族的继承人,而他二哥,日日在海上漂流,连个定处都没有,不管怎么算,这两人都是不能成的。

    “那...那这么大个家族,你们有婚姻自由吗?”

    徐玉樵忍不住问了。

    山岚有阵子没想起这件事来了。

    按理说,她大学毕业后,山家和盛家的婚事就该提上日程了,可山桁几次联系盛家,那边都含糊过去了,直到前几个月,实在瞒不住,盛家老爷子亲自上山来道歉,说他们家那个臭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找不见了。

    这是好听的说法。

    说难听点儿,就是——

    “盛家那臭小子逃婚了!”

    那天,山桁气得跳脚,连刀都拿出来了,恨不得亲自出去找人,拎回来恶狠狠地教训一顿。

    山岚对她这个未婚夫可是丁点儿不熟悉,小时候那边每年都寄照片回来,她也就第一年看了,一小孩儿,生得白白净净的,往后那照片都不知道被她丢哪儿去了,他具体长什么样,姓甚名谁,她早忘了。

    男人而已,不值一提。

    得知这个消息,山岚第一反应就是想笑。

    但碍于山桁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她绷起小脸,和师兄们一起谴责他:“太过分了!应该抓回来祭刀!”

    想到这儿,山岚又有点儿想笑。

    盛霈一直注意这着山岚,听到这个问题后,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眼看她的眼眸中显出一丝怔愣,而后变成浅淡的欣喜。

    他心口一松。

    心说这家族还挺有人情味儿。

    然而,下一秒。

    她就抿着唇,笑起来,说:“我有未婚夫。”

    第12章 沉船   未婚夫算个屁。

    烈阳下,浅滩边的船上一片沉寂。

    自从山岚那句“我有未婚夫”落下,这船上都是叮铃哐啷的敲打声,声音越敲越大,越敲越令人心烦。

    徐玉樵大气不敢出,也没敢和盛霈说话。

    只有小风,偶尔和山岚说几句话。

    而山岚,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她捧着果盘,吹着海风,偶尔看一眼盛霈。

    许是要出门修船,他穿了件无袖背心,露出赤条条的胳膊,纹理细腻的肌rou微微臌胀,他一动,那紧实的三角肌便像海水翻涌起来,沾了汗水,像覆了一层焦色的油,无端让人想起铁房的温度。

    山岚瞧了好一会儿。

    又想,是块好铁,有点儿想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中途徐玉樵接了个电话,说山岚和小风的通行证批下来了,山岚的那张还是军区特批,让他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