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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雪爪 第130节

    他琢磨了片刻,道,“这是……步法。不对,是身虽剑走。”

    尹宝山也不评对错,又往地上写了“观剑”二字,“剑破月支。摧撷流星。天河倒灌。落花飞霰。”

    “月支乃是靶心,第一句讲的是剑法要准,尔后是要远。第三句,说的兴许是剑气威力极强,可使天河倒灌,第四句,便是快,若将袭来的满天暗器比作落花,则必使落花皆成飞霰,可保万无一失。”

    尹宝山只问,“观是何意?”

    长孙茂犹豫了一阵,“眼到剑到。”

    尹宝山不置可否,往下又写了“心剑”两字,“剑不虚发,发乎心系。澹乎自持,持若为器。”

    长孙茂不解,“这一层有些难懂。”

    二人视线相对,尹宝山忽然手拨竹筷。

    但听得竹筷子跟琴似的“仙嗡”一声清响,长孙茂更是迷茫了。

    尹宝山笑道,“悟剑有如悟道,慢慢想罢。”

    说罢伸筷子往他脑门上一敲,转头进屋吃鱼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这本是回忆最后一章的一部分,奈何这章太长了,细纲都打了3000字,写了好几天没写完

    先截一章发,下一章很快

    ·

    千万孤独,藏头诗《江雪》

    第113章 千万孤独下

    尹宝山打了牙祭, 便又领他乘船去。临行前略嫌失望,道,“手艺不如岛上厨子, 鱼rou也不够鲜嫩。”

    话虽这么讲,却究竟没有上君山岛去, 多半知道四海刀宗吊丧的吊丧, 抓细作的抓细作, 此时正乱做一锅粥,他自然不会去自找麻烦。

    君山岛与黄鹤楼一晃而过,两人一径乘船东去。在江州下了江船, 沿鄱阳湖与沣水而行。

    这一代虽地处荒僻, 却侠门众多。这些武林世家,守护一方安宁,各有古道侠义心肠。偶遇“天下第一剑”丰城剑的车马经过, 太阿剑雷掌门见二人衣着简朴,又以足代步, 便停马问他们去哪。

    尹宝山回答说去迷谷附近。

    女主人笑道, 正好离剑邑不远,便请二人上车通行。

    雷掌门回头一笑, 又问二人来历姓名。

    尹宝山只称姓尹,是个琴师。一介布衣, 四海为家。

    众人细数江湖中并无尹姓名宿,更见他不似习武之人, 自然不会想到他便是尹宝山。

    便又都看向长孙茂,久久却等不来回答。

    旁人不言名讳, 雷掌门也不便多问, 未免车中小辈多言失礼, 忙说:我们马程快,打个盹,天黑前便可到迷谷附近。

    尹宝山自来熟惯了,不论遇着谁,聊上几句,便都似早八百年前就认得一般,自然闭不了嘴。不多时,聊得满车欢喜。临到迷谷附近,皆不舍得他走。几个年纪轻的都闹着要请他二人去剑邑玩上几天,细数家中好酒好菜,什么修水哨子、桂花茶和子四珍,什么上好庐山云雾、十年封缸醅酒……说尹宝山几度心动。

    长孙茂立刻提醒他,“是不是还有正事要做?”

    从云台山出来,至今过去大半月;一路吃吃喝喝游山玩水,连药渣子都不曾见过一个。四月为一限,他可耽搁不起。

    有人却说,“有什么事?非得亲去不可?等回剑邑,雷掌门寻几个师兄代为效劳便是。”

    尹宝山道,“几年前十方鬼手一族南逃,只携了药种。辎重难负,有一些珍奇药材仍留在迷谷阵中。”

    雷掌门犹豫片刻,只问,“需要哪几味药材?我遣人四处搜罗一番,总能寻到一些。”

    尹宝山知晓剑邑附近皆是丰城剑的地界,便不客气报出六味药名,“雉凤髓,吐糜竭,芳馥玉叶,忘忧籽,芒极皮瓤,过沟庞麒……”

    六味药材皆从未听过,车中男女面面相觑。

    尹宝山续上五个字,“还有蟠螭角。”

    雷掌门一时沉默。

    长孙茂道,“便不劳诸位,还是我们自己去吧。”

    雷掌门想想说,“迷谷阵旧址离此地不远,里头机关诡谲离奇,毒物甚多,危机重重,前些年大姐中十方鬼手棘毒,几度毙命,也是缺一味药,只长在迷谷阵里。后来十方鬼手一脉被江宗主驱逐,家父两次带人入山寻药,前后折了三名弟子,父亲右脚也中毒箭瘸了一足,自此再不敢入迷谷阵。故我劝二位……莫要轻易涉险。”

    尹宝山却说,“这位小兄弟轻功极好,区区毒阵,倒难不倒他。”

    满车剑客顿时看向长孙茂。

    但见他浑身新旧伤koujiao叠,掌上一层薄茧,不似使剑使出的,不知惯用什么兵器。

    又回想这一路行来,不论谁同他答话,他皆不怎么理会,看着极难相处。此刻再看他,只觉得这性情冷僻古怪的神秘人,竟真有几分高人的模样,顿时都有些刮目相看。

    有个自作聪明的剑邑少年突然讲道:“原来这位年轻人是这位琴师贴身护卫。”

    众人皆恍然:难怪这羸弱琴师敢走单骑。

    尹宝山并不替他辩解,笑着说,“你们缺什么药,两日之内,他皆可一并找来。”

    雷掌门顿时眼前一亮,“只需猴公滕,极好辨认,乃是红叶紫花……我寻门中两位轻功上佳的长老,可随这位小兄弟一同前去。”

    尹宝山道,“不必,旁人去了,反倒令他不便。”

    无端托一桩人情,雷掌门有些为难。

    忽然有个弟子探出头,高声说道:“看!招摇山上,鹊头形状的山峰,便是迷谷阵。”

    尹宝山立刻讲道,“他在此下车即可。”

    ……

    长孙茂尚未回过神来,便被扔在了荒无人烟的招摇山下。

    望着不远处镌有“鬼谷”二字,半坍圮的界碑,一时觉得有些离谱。

    这些天他虽不断回味三重悛恶其中意境,却不得要领。

    尹宝山甚至连剑招都不曾在他跟前使过一次……

    让一代剑邑掌门吃瘪,七八名剑客殒命的毒阵,真是他可以随意出入的?

    虽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思,但他不愿同尹宝山辩驳。

    此人虽不靠谱,但总不至于坑他。

    从界碑下走入招摇山。此处已荒废许久,少有人来,道路早已覆满荒草,需寻着远处界碑,方才得以行进。

    忽有东西从草木深处射出,他下意识伸手一探,见是枚短剑,方才意识到触发了残余机关。

    远远可见数处山壁细洞,多半已被触发。

    原来整座招摇山皆是迷谷阵。

    长孙茂从袖中抖出谈枭,缓慢而前,不敢掉以轻心。一路走到一处断崖,对岸山崖不过百步开外,一簇红叶紫花攀援至崖顶,一眼看去甚是显眼;红花乃是从一处石洞里生长出,洞上正有“迷谷”二字;山崖并不深,借着夕阳可一望见底,目测有二十来丈深。崖下集满落叶,不知积了多少年,兴许更深一些。

    粗看起来没有异样,猴公藤触手可及,但若这么简单,也不会令这么多人殒命。便拾了三粒石子,依次抛出,打向谷底不同三处。

    只零星卷起谷底几片黄叶,裹入其中,再无动静。

    并无叩击之声,看来落叶积得挺厚。

    长孙茂本欲沿石落之处立足三次,便可直上迷谷洞,斩下猴公藤。但他仍留了个心眼,扬起一道长丝直直击往谷底,没入尺余深处,锵地一声探到一块巨石,仍无机关触发。

    兴许是机关年久失修。

    他不再过多耽搁,借长丝收拢之力直下崖底。不知下头藏了什么东西,故他仍留一分小心,尚未踏足落叶,便陡提长丝,往第二处落子之处纵去。

    一瞬之间,崖底起了一阵狂风,卷起一层落叶,朝银丝刺去!

    叶不及丝韧,被长丝一劈为二,却如有眼似的去而复返。

    长丝一卷而返,收回谈枭之中;提起的一串韧叶,朝长孙茂直袭而来。

    长孙茂纵身而起,不及收回长丝,数击斩下,韧叶却越劈越多。他一时无可奈何,提长丝往高处飞纵而去,以免坠入谷底,更难对付;收手斩叶的一刹之间,万千碎叶如鬼如魅,一游而上,朝他包抄而来。

    被崖底枯叶掩埋时,他听见不知什么碎裂的声音。也许是叶子,也许是他的骨头,但这都不重要了。

    金刚经也没什么用,悛恶剑更没有什么用。

    尹宝山这天才之人,要么是太高看他,要么就是真的在坑他。

    长孙茂胸口一顶,猛地呛出一口苦血。闭了闭眼,脑中停留的是自己黑了大半的、发麻半边的胳膊。

    这叶子有毒。

    毒阵并未损毁,而是仿佛只被习武之人气息激活。习武之人出招皆会闹出不小动静,谷下枯叶闻风而动,直寻起风之处而去。

    这毒阵是专杀江湖人的。

    那种不痛不痒的发麻感飞快往周身游移,不久他将周身发黑的死去。

    毒叫人瞬间失去知觉,并不痛苦,十方鬼手还算仁慈。

    可棠儿怎么办?

    若他殒命于此,尹宝山会为她奔走寻药吗?

    长孙茂忽然觉得痛苦,心里生出不甘。

    不知过了多时,再睁眼,仍是在那个谷底。

    天色刚刚暗下来,云层背后藏着些微月牙的影子。

    一丝凉风从鼻尖拂过,长孙茂举起胳膊,满臂黑液褪尽,以为仍在做梦;可身上碎叶留下的细孔有半数方才发痒结痂,心知并非是在梦中。又觉得下腹有异样,解衣一看,肌肤之下有丝缕黑色细线,向先前中毒留下的瘀黑之处汇流而去,如江河入海,渐而消失不见。

    长孙茂站起身,举目四望,只觉得灵台清明,内力益发丰沛。忽然心想:莫不是先前中的毒,皆被一勾吻吸了过去,转化丹田内力?

    低头拾起一片落叶,试探着往胳膊上一划。

    血珠沿血线溢出的瞬间,一股黑顺着几股血脉一窜而上,先前那股麻痒的感觉也瞬间袭来。

    黑线钻入臂膀,长孙茂忍住不适,解开衣物,寻找毒液流淌踪迹。但见那一线黑汇入任脉,便渐行渐缓,先前坠落谷底时那股晕眩感也随之猛地袭来。

    长孙茂脑中灵光一现,缓缓盘坐下来,脑中默诵易筋经与俱舍论。

    低头再看,那一线黑随之渐游渐快,待他不念时便停下。复又定心念了句“毕竟碍当生,别得非择灭”,那线黑果真又往下游走一截,一旦停下,心生杂念,毒液便又不动了。如此反复数次,待一线黑汇入气海,长孙茂再无顾忌,从枯叶堆中一纵而上,立于洞口,挥刀斩下一截猴公藤,执在手中,便往迷谷洞中去。

    身上新生出的数处黑斑,于他周身缓慢游走,渐渐钻入衣物之中,如同他天生豢养之物,听话而乖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