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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少年时 第46节

    电影院的最后一排,图书馆的外文原版区,海甸所有公园里偏僻的假山亭子, 华大或人大的犄角旮旯小树林, 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听起来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其实仅限于抱抱和亲亲。

    男人或许在这方面都有天赋, 一点不露痕迹的引导他便能无师自通掌握法吻精髓,沉迷练习, 乐此不疲。一开始还有满足感,后来渐渐贪心, 每次放开她时, 眼睛里总会留下一丝晦暗的委屈, 似乎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钟莹装看不见, 他双手就只好老实控制在她后背范围内。

    钟莹明白他在等什么,在等自己的鼓励, 等自己的许可,想得到对她进一步的探索权。晏宇不知道他对她也同样具备吸引力,虽然是同一个人,但不同的年纪, 不同的气息, 不同的心态, 带来的感受也是截然不同的。好几次她投入忘我不能自已,差点摸错了地方,这样下去擦枪走火是迟早的事。

    可是不行啊,她已经把自己的八年计划提速了数倍,现在本该保持在暧昧的距离上,却已经成为情侣;本该一点点放出去的肢体诱饵,一趟火车全数破功;初吻更是想等晏宇毕业时再作为礼物奉上的,受情绪影响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没了。然后愈演愈烈,想拒绝都找不到理由。再被他那火热中带着祈求的目光多看几次,她真怕自己哪天昏头一挺胸说,来,上手!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两人分开后钟莹总是这么提醒自己,就算再享受爱情的甜蜜,防线也绝不能突破。她无法忘记自己的半路出世,无法忘记自己的步步为营,那位影响了晏宇二十年的女人一天不出现,她始终不能放心,不到领证盖章的那一刻,她始终不能放心!

    四月中旬,女子摇滚乐队的排练紧张起来,晏宇恰好也开始了新的实验项目,两个人之间总算降了点温,每日电话联系。

    从二月起,社长组长主唱几人就吵来吵去各执己见,吵到三月终于定下演出曲目《天堂》,这首歌出自大王蛇乐队,是少见的女子摇滚歌曲。钟莹听了原版后......怎么说呢?不是她的菜。但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准时参加排练,服从安排敲好自己的鼓,至于效果如何,能不能拿奖,她并不在意。

    可是她不发言,有人却看她不顺眼。主唱学姐练了几次后大发脾气,说伴奏毫无激情,尤其是架子鼓,和原曲都不一样,压根没有打出摇滚的感觉来,还不如农村办丧事敲白鼓的有劲!

    钟莹不屑与她争吵,按开录音机先把歌放了一遍,然后又在没有吉贝的情况下把整首节奏打了一遍,真诚地问她,你觉得我哪里和原曲打得不一样?我改。

    学姐说不出来,只死咬着感觉说话。钟莹鼓棒一扔回宿舍了,早就不想干了,要不是看在严蕾的份上,她才不来做这种费手腕子的活儿。

    那天稍晚,社长亲自到宿舍找她,要给两人调解矛盾,又对钟莹狂吹彩虹屁,说乐队成立时间短,技术不过关,到时候全靠她的美貌撑门面。钟莹不明白学校人才济济,为什么非要组一个半吊子乐队去参加汇演,除了贝斯是熟手之外,主唱的吉他只是入门水平,严蕾有基础,但不够娴熟,键盘是个学古典钢琴的,她也是架子鼓新手,这不是拿学校声誉开玩笑吗?

    社长说,出其不意方能制胜,摇滚乐最近两年才在国内兴起,各大学中的乐迷都处在寻找同好,蠢蠢欲动阶段。据她所知,今年的汇演没有一支摇滚乐队报名,音乐类节目还是西洋乐与民乐的天下,比这两样,咱们人大不占优势啊。索性搞一个新鲜的,一定能轰炸现场气氛,吸引评委眼球。

    就算得不到特别好的名次,也能起到推广摇滚乐的作用嘛。

    看着这个同时收到人大和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放弃音乐转投法学怀抱,现在又担任音乐社社长的九级大提琴手露出狂热目光,钟莹无语。敢情不是不喜欢音乐,是不喜欢传统音乐啊。

    不是她想打击社长,就那首《天堂》的曲风,想轰炸现场,恐怕难度相当大。

    钟莹思忖片刻,给社长出了个主意:“想炸,有一首歌可以试试。”说罢从自己的磁带宝库中拿出一盘交给了她。

    前段时间和晏宇逛街时买的,她只是想买盘纯音乐催眠,磁带摊上正在播放新歌,耳熟哼了两句,晏宇就把它也加入了购物行列。

    第二天社长兴奋万分地给所有乐队成员分享了这首歌,大家都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诞生了一百多年的歌曲还能这么唱?

    学姐显然也对新歌满意,但她随即又提出抗议,天堂钟莹都打得半死不活,这首更带劲,对节奏要求更高,她更不行了!

    钟莹赞同,真不行,没力气,要不换人吧?

    由于社长对她的偏爱,严蕾对她的力撑,另外两个队员的中立,鼓手重任最终没能卸掉。钟莹就在学姐日复一日的白眼和抱怨中丧丧地练了半个多月。

    她觉得自己快忙死了,比高中还忙。要上课要考试要排练要约会,还要每隔几日抽出时间来给李舟桥回信,汇报思想和生活情况——他的来信实在过于频繁,一礼拜一封,如果没能及时收到钟莹的信,还会追加一封骂她的。

    李舟桥的部队生活很枯燥乏味,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训练。他新兵连结束被分去了工兵营,训练项目繁多,开路架桥,障碍排除,维修建设什么都学,总的来说就是保障兵种。钟莹在信中跟他开玩笑,以后退伍了可以去当包工头,他说他不会退伍,要在部队干一辈子。

    新寄来的照片上,他一身脏兮兮的军装,歪戴帽子,嘴里叼着一根铁丝,手里拿着铁铲,正半跪在地上挖着什么。黑了,壮了,手指上似乎还有伤口。

    信的最后仍是愤怒质问:你多久没给我寄照片了?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没手机没相机,拍照多不方便,钟莹可不想去求摄影社的人,继李家印之后,摄影社里也出现了一个猥琐男,成天在东二楼附近晃悠。有一次看见了没戴口罩的她,死缠着要给她拍照,钟莹搬出法律,他说我不是在征求你同意么?

    不同意就接着征求,征求一个礼拜之后,钟莹受不了去找辅导员举报有人sao扰,才算把他暂时劝退。

    其实下学期以来,随着她活动范围的扩大,认识她的人也越来越多。白癜风青春痘的流言早就消失了,每次排练,都有一些别的社团的同学在门口围观,她单独练习时,围观者尤其多。

    搭讪的,献殷勤的,慢慢在她身边冒了出来,钟莹高冷以待,又让晏宇来亮过几次相,公开宣称自己已有男友,打消了这些人的妄念。但也有个别人比较聪明,并不表露真实意图,只做出一副要和她交朋友的模样。

    这个人就是学生会的刘科,当他再次在活动中心看到钟莹时,笑着说,“那天你走后我就猜到了,你八成是不想拍挂历。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钟莹没承认也没否认,冲他笑笑:“不可以。”

    刘科立刻道:“你有这个权利。”

    自那以后,他俩就经常不期而遇,从点头之交到可以伫足聊几句,刘科一直表现得温文尔雅,礼数周全,话题可天气可温度,可音乐可学习,从不打听钟莹的私事,也看不出他对她有任何别样的兴趣。而且此人极会看眼色,钟莹眼神稍飘,他就会马上表示自己有事要忙先走了,下次再聊。绝不会让她感觉到一点压力。

    钟莹:这就是男版的我啊!伪装得真到位。

    换个女孩,这种不急不忙缓慢渗透的方法说不定真有效。先留下好印象,交上朋友,耐心等待合适的契机到来。同校时间长着呢,难保不会遇上点什么事,到时候他或出手帮忙,或出言安慰,进一步拉近距离,攻破心防横刀夺爱只是时间问题。

    钟莹有时和他聊天时会想,为什么世上有那么多毫无自知之明的人,见过了晏宇还能露出那种对她志在必得的眼神,是宿舍没有镜子吗?

    五一放假,她想找晏宇照相,给他打传呼没回,半小时后收到一条信息:实验室,来。

    这人可有意思了,买传呼机的时候表示要把想念尽数表达在留言里,一天三顿说想她,可事实是他对着寻呼小姐根本无法启齿那些羞耻的话,只好一天三顿问吃了吗?

    翻看这段时间的信息,全是言简意赅,一本正经。钟莹看着那四个字笑了一会儿,梳洗打扮去了华大。

    气温二十三度左右,不冷不热,正是乱穿衣的季节,有的人还是夹克毛衣不离身,有的人却已经单衫出行。钟莹今日走运动风,穿了两件式黑白杠的长袖短t加短裙,这是一个运动品牌出的网球服,裙子短,受众小,销量差。钟莹在西单逛街时赶上了大甩卖,三十五块钱一套,还赠送护腕,特值。

    说短其实也没很短,膝盖上一掌的长度,配一双简单的白球鞋,别提多青春了。

    一路招来眼球无数,穿裙子的不少见,但光腿的只她一个,纵然她上身裹得严严实实,很多人还是用“不冷吗”的目光看她。快出校门时又偶遇刘科,他终于绷不住道貌岸然的笑容,对着她的大长腿龟裂了表情。

    被行注目礼一直行到华大明德楼,四楼最东边的大房间就是实验室。钟莹来到门前,先从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一眼就看见晏宇的后脑勺,他面对着一台笨重且宽大的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踮着脚左右看看,目光能及处没有其他人,看样子他是特地留下来等着她呢。钟莹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猛地一拍他肩膀:“suprise!”

    晏宇果然吓一跳,回头无奈瞪她一眼:“不敲门的习惯可不好。”

    钟莹笑嘻嘻搂他脖子:“突击检查怎么能敲门,我就是要悄悄地来,看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干坏事!”

    晏宇也笑:“傻不傻,知道你要来,我能干什么坏事?”

    他话音未落,房内的一扇小门突然打开,一个戴眼镜的长发女孩拿着一摞磁盘状的物品走出:“学长,这些我都整理...”

    她冷不丁看见两人,愣了愣,视线移到钟莹脸上,又移到腿上,皱起眉头:“你怎么不换鞋就进来了?”

    钟莹维持着半趴在晏宇肩上的姿势,不说话,也不动,怔怔盯着女孩的脸,感觉心脏正在冰封,血液正在凝滞,大脑却好似中了一枪,嗡嗡直响,思维破碎。

    “这是我女朋友,我们现在就走,磁盘放在那边柜子里就可以了。”

    “哦,好的。”女孩又看了钟莹一眼,转身去放磁盘。

    晏宇关机,钟莹直起身,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拼命压抑着紊乱的呼吸,开口道:“你好,冒昧问一下,你是姓苏吗?”

    女孩回头,晏宇抬头,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知道?”

    钟莹勉力扯出的笑容十分僵硬:“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非常像,我觉得你们应该是亲戚吧。”

    “谁?”

    “苏小柔。”

    那女孩眼睛一亮:“你认识我堂姐?”

    钟莹笑不出来了,堂姐,那么亲近的关系啊,可是她怎么不知道许妈还有这样一个堂妹的存在?外公几个弟弟家的孩子基本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她!

    这个姑娘的确很像苏小柔,但是......更像她的女儿,许思莹!

    第54章 假如我死了 [vip]

    许卫东说过, 晏宇会好好待她,因为她有点像他的初恋。

    钟莹没有追问细节,她权当不知道这件事, 看似平静地嫁了。无人知晓她心中阴影有多么深重,原来老男人求娶并不是喜欢她,而是想要一个像初恋的年轻女孩。这让她感觉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扯了下来,对许晏两方来说,她不是人, 是工具。

    举办婚礼的那一天,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跑。可是看到父母的强颜欢笑,看到叔叔的忿然不甘, 看到爷爷坐着轮椅来到婚礼现场,她忍住了。

    先被父亲剥夺婚姻自由, 又成为别人的替身,双重打击几乎击垮了那年才二十三岁的她。感觉前路一片黑暗, 得不到爱, 也没有未来, 唯有拼命花晏宇的钱才能予她些解恨感。

    许家危机安然度过之后,她开始改变妆容, 成天顶着一脸大浓妆进进出出。每当察觉他的目光在身上停留久一些,她总会恶意地想, 看看你娶了个什么玩意儿,骄横,庸俗,乖张, 挥霍, 活成了人间碎钞机, 还像你美好的初恋吗?

    五年,晏宇除了在男女关系方面对她有要求之外,几乎不干涉别的,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可是钟莹知道他只是利用她圆一个旧日的梦,他的温和纵容,实际上是透过她给了另一个女孩。那些想不开的夜,是钱陪着她打发时间,曾经向往过的忠诚与温暖,也只有钱能买给她。

    重活一世,她坚定信念,搞钱就是终极目标。可是不能否认,她对年轻的,不一样的晏宇产生了情愫,在恋爱的感觉中沉浸了。他那么的爱她,为她牵动心神,为她情难自禁,为她吃醋,为她发火,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人,他的胸膛臂膀亲吻都让人灵魂颤栗,难以自拔。

    这一切,仿佛弥补了上辈子的某些缺憾,又给了她无穷信心,相信自己能改变他的命中注定,相信自己能拥有他的全部。

    长久以来她不动声色留意着晏宇身边出现的女性,尤其是形似许思莹的人。一开始觉得关玲是那款的,后来配合上言行就完全不像了;尹芬只能算清秀,五官寡淡,和许思莹的精致美大相径庭。还有他同系的女同学,不同系但常来凑近乎的女同学等等,最近见过不少,没看出有与许思莹相像的人,五分像的都没有。

    她之前还想放低标准,往三分像上留意留意,万万没想到,许卫东用词谨慎了,这位姓苏的女孩何止“有点”像,倘若按她前世惯常的妆发造型打扮起来,活脱脱就是模仿秀冠军!

    不不不,她不是模仿,许思莹才是,是高仿。

    钟莹觉得自己裂开了,人被劈成了两半,一半镇定与女孩说话;一半正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骂天,我不是你亲闺女吗?把这女的放出来膈应人,直接空降晏宇身边,是为了提醒我上辈子有多可悲,还是为了告诫我命运强大不可逆转?

    “嗯,你家是建溪的吧,我去年跟我舅舅去过,拜访他的老朋友,苏小柔…小柔姐就是他朋友的女儿。”

    女孩显然相信了她的说辞:“对,老家是建溪的,原来你见过我堂姐,我和她很像吗?小时候在一块儿玩,我家搬到北城之后也好久没见她了。”

    钟莹突然明白了她是谁,正是许妈那个做发展司副司长的叔叔,她二外公苏志诚的女儿。可是这么多年她只知道二外公家有两个舅舅,从不知道她还有个小表姨!

    她后来怎么了,死了还是离家出走了?家人为何对她绝口不提?

    钟莹感觉到这件事可能与上辈子晏宇半生不娶有关,初恋小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两人关系被迫中断,爱情也就此冰封在最美的一刹那,令他刻骨铭心不能释怀。

    “猛一看挺像的,细看又不那么像了。”聊了几句,钟莹大脑里已经风起云涌过遍两世,晏宇换好鞋子拍拍她的背,她便笑着对女孩说:“那我们先走了,我叫钟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燕云。”

    钟莹确信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愈发觉得此人在后世的消失离奇起来。

    和晏宇手牵手下楼,他疑惑:“你什么时候去过建溪?”

    “高考之后,大舅不是带我出去玩了吗,在建溪呆了两天,然后才去的深城。”

    “哦。”

    钟莹描述了一番建溪特色,又随意问了问苏燕云的身份。得知她也是去年考上的华大计算机系,成绩出色,今年破格被导师批准进入实验室当助手,不参与研发项目,平日打打杂而已。

    没有多问,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过度关注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似的。她早已恢复平静,转头看他:“宇哥,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会记住我吗?”

    晏宇没好气地敲她脑袋:“胡说什么呢?”

    “我说假如......”

    “没有假如!不准说奇怪的话,不爱听。”

    钟莹依偎向他身边:“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死了,你好伤心,伤心了好多年,后来娶了一个长得像我的女孩。”

    晏宇无语地看着她,半晌道:“梦是反的,你长命百岁。”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娶了一个像我的女孩!你不觉得很荒谬吗?她再像我也不是我,从内到外都不是一个人,你这样做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晏宇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我做什么了?你这是莫须有罪名啊莹莹,做梦别当真。”

    钟莹撅起嘴:“但我很生气,气得半夜就醒了。你得答应我,不管我死活,你都不可以娶别人。”

    “那我可以娶谁?”

    钟莹瞥去一眼,见他正抿着嘴笑,恨恨捶他一拳:“我管你娶谁,反正不能娶别人,别人的意思自己领会!”

    晏宇伸臂将她揽住:“大高说得对,女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善变,最难懂,最无规律可循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