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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她 第50节

    施少连说,要她向他认错,方可出榴园的门。

    她可以任他欺侮和摆布。

    却不能认下这个错字。

    施少连不许田氏几人往施家内院里,只打发她们走,但孤儿寡母无处可去,又不许田氏带出银两,只许捡家常日用。

    这是存心让她们母子三人沦落街头,遭人耻笑。

    田氏爱洁净爱面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蒙此羞辱,已是无颜见人,夜里偷偷在房梁上挂了一方汗巾子,幸而芳儿夜里睡在她身侧,摸到身边空无一人,警觉大喊起来,这才免了一桩祸事。

    隔日施少连听闻此事,眼里都是森然冷光,轻轻嗤笑:“可惜了。”

    紫苏在一旁奉茶,见他唇角浮现的一丝笑意,心内惊惧,这笑容,在当年沈妙义和他撕破脸时,施少连脸上也有这样的神色。

    “我记得你和田氏交情大抵还不错,以前还替她在我面前求过情。”施少连目光灼灼盯着紫苏,“这回怎么未曾听你替她们说过一句好话。”

    “婢子只是一个下人,田娘子是家里亲戚,性子又直爽,有时候遇上能说两句话。”紫苏扯扯唇角,“大哥儿抬举婢子,婢子怎敢说交情这两字。”

    “没有最好。”他盯着她,淡声道,“你可知我为何这样治蓝家?”

    “蓝家依傍施家生活,还……为了一点银两推二小姐入火坑。”

    “这种吃里扒外,不知感恩的人。”他看着他,垂下眼帘,轻飘飘道,“死有余辜。”

    紫苏勉强一笑:“大哥儿说的是。”

    蓝家的难,先来解救的是苗儿的夫婿况学。

    芳儿不敢离开田氏,摘了耳上一个耳坠子,走到巷外,请个跑腿小童去况家给苗儿说事,苗儿听闻施家要赶蓝家出门,顿时惊慌,急的不知怎生是好,庆幸这日况学在家,稳住妻子,自己来跑了一趟。

    况学先去了蓝家,看见满地狼藉,岳母躺在床上神色憔悴,芳儿搂着小果儿在一旁垂泪,未免大吃一惊。

    他听芳儿三言两语,哭哭啼啼说了前因后果,只觉头皮发麻,满身冷汗,急急来施家见施少连,先给施少连赔罪。

    施少连见他诚恳,言语也很淡:“将她们驱出门已是不追究,若是告官,还不知怎的闹起来,今日你来求情也没有用。”

    况学羞红了脸,他也无脸来求情,只觉得这岳家着实有些过火,再三启齿:“施大哥教训的是。”

    “你既然来,就把她们母子三人带走,我若使人轰出门去,更惹人笑话。”

    况学本意是带着田氏母子三人回况家暂住下来,等岳丈回家再做打算,但田氏无颜面往况家去,怕给长女丢脸,闹着不肯起。

    况学没有法子,再回自家,对着妻子,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跟苗儿说了,见自己妻子捂着帕子幽幽落泪:“摊上这样丢人的爹娘,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在况家的日子颇是如意,养的也好,面色红润,腰身已显了出来,穿一条杨妃色绣花锦裙,比当姑娘时候不知好了多少。况学不欲她难受:“不如我去跟爹娘说,把她们接到咱家小住几日,你去劝岳母,让她安心过来。”

    苗儿心头不愿,唯恐在公公婆婆面前丢脸,哭了一回,拭去脸色的泪:“我去劝劝。”

    这回来施家的就是苗儿。

    第62章

    苗儿并不知金陵送嫁之事,到了蓝家,见着母亲弟妹,也哭了一顿,被况学哄着止住泪,只觉心灰意冷:“我头一回后悔生在这家里头,今日来只觉无地自容。”

    她对娘家失望至极,一番心思都冷了下来:“我让夫君去外头赁间屋子给母亲住,母亲也莫耽搁,起身把东西收拾收拾,把这屋子原原本本还给施家,等爹爹回来再另安顿。”

    又咬牙道:“母亲还是好好保重身体,弟弟meimei还小,父亲又不是个靠谱的,说句不好听的……您去了,弟弟meimei们怎么办,指望我怕是不成的。”

    田氏焦黄的一张脸,乱蓬蓬的头发,全无往日的精气神,听了长女的话,更是无言以对,悲从心来,嚎啕大哭。

    自打来了江都,蓝家的日子也算养尊处优,真的要走谁心头也割舍不下,芳儿满心惶恐,拉着苗儿的袖子哭:“jiejie,好jiejie,你别怨母亲……母亲也是被冰人花言巧语蒙骗,她不知情的……这婚事是老夫人和二jiejie自己拍板做主,母亲只是把冰人介绍来,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如今二jiejie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父亲还在船上替施家当差做事,我们好好跟大哥哥和二jiejie认个错,让大哥哥消消气,放过我们好不好吧……我和母亲身无分文出去,要如何度日,也不能依傍大jiejie生活,小弟弟他还小,一直在这里长大,他没有吃过半点苦头……”

    她仰着泪痕满面的脸,真的是下定决心:“jiejie……我们去求求二jiejie,负荆请罪也好,磕头认错也罢,我们求求她,二jiejie心地最善良,只要她肯原谅,日后我们在施家做牛做马都好,别把我们赶走……”

    苗儿见meimei哭哭啼啼搂在自己身上,心头也是烦躁难受:“我有何脸面去见她。”

    话虽如此,但苗儿是真想见甜酿一眼,不为别的,赔个罪也好。

    既然是外客,又是况家,施少连也少不得给个面子。

    榴园安静地仿佛世外桃源,素窗红廊,庭芜明绿,甜酿正和清露明霜在耳房里下棋,宝月袖手在一旁观战,听见外头动静,甜酿见苗儿来,很是惊讶。

    “jiejie如何来了?”甜酿笑盈盈从屋内出来,上下打量苗儿,见她小腹微微拱起,身材丰腴了不少,知道她在况家过得如意,又见她眼眶红肿,双目湿润,显得是哭过的,欣喜的神色难免滞了滞。

    甜酿心中了然,柔声劝慰她:“你如今有了身子,少cao劳些,当心哭伤了孩子,万事还是以自己为重。”

    “我来看看meimei。”苗儿胸膛酸涩,眼眶禁不住发热,“二meimei……实在……对不住了……”

    甜酿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脸色也平和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进来坐。”

    苗儿站在庭下不肯挪步:“我只来和meimei道个歉,如今哪里还有脸面和meimei坐在一起……”她咬咬牙,“母亲闹得不成模样,还连累meimei困在屋里自罚,我本不敢来,又想带着母亲来谢罪,但又不敢让meimei见了心烦……思来想去,还是等父亲回来,全家人再正正经经来向老夫人和大哥哥负荆请罪。”

    甜酿见她蹙紧眉头,低着头抹泪,如何看不出她的难为之处,轻声问:“jiejie揽这事……公公婆婆愿意吗?”

    “这种事情,我有何脸面去公婆面前说道……”苗儿肩膀轻抽,“先找个地方,把母亲和弟妹安置了……”

    苗儿忧心忡忡,收敛了情绪,扶着腰肢就要向甜酿鞠躬请罪,被甜酿一把托住,唯恐她伤了身子,急忙道:“这些其实都和jiejie没关系的……jiejie千万不必自责……我心里也不曾责怪过婶娘,真不必如此……”

    这安慰其实说得轻飘无力,如今已闹到这个地步,苗儿在甜酿面前实在被羞愧压得抬不起头来。

    甜酿和苗儿相处最久,相交最深,知道她的秉性为人,表面不声不响,内里最多愁善感,容易自己煎熬自己。

    她的目光落在苗儿隆起的小腹上,心中突然一跳,闪过一缕惊惧,轻问:“现在胎相稳了吗?我能摸一摸它吗?”

    “大夫说很好的。”苗儿轻轻抚摸着小腹,“它还很小呢。”

    苗儿并未在榴园久待,况学唯恐她在施家忧心伤身,急着将她带回家去,片刻就来榴园寻人,偕着施少连也一道来。

    甜酿将苗儿送到况学手里,柔声宽慰了几句,瞥见院外的荼蘼架下站着一人,锦衣玉冠,背身负手而立,风姿翩翩。

    静静等她们几人说话。

    送别苗儿夫妇,甜酿又转身回了榴园。

    施老夫人那边,苗儿也去探望过一回,看着施老夫人白发苍苍,神情憔悴,再忆起往昔施家盛景,心头也是万般难受。

    施老夫人看见苗儿挺着肚子抹泪也是不忍,她吃斋念佛惯了,多日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做的不算出阁,也不会出手多管,听闻施少连要将蓝家赶走,心头久久的堵了一口气。

    一是这几年的相伴,施存善病逝,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全靠着田氏和膝下这些孩子成日请安问好才走出伤痛,人越老其实心底越爱热闹,但看着满屋的欢声笑语也觉得高兴,如今这家里七零八落,冷冷清清,看着只觉难受。

    二是蓝可俊还帮衬着施少连打理营生,东奔西跑在外,总要念着侄儿家一点好,不是不能敲打田氏,只是手下稍留些情分,顾及着蓝可俊。

    眼下施少连的做法,太过不留情面,把蓝家的面子和里子,全都折得干干净净。

    “大哥儿这样做,等你表叔带着家里的船回来,如何跟人家交代?”

    施少连眼里不见这些,正色道:“做错事就要受惩,孙儿不觉得自己有何过分之处。”

    祖孙又谈及桂姨娘:“你要发落她,也不是不可,只是别落人口舌,让人笑话咱家心狠,最后连管家的老姨娘都打发了。”

    “她手里偷攒的那些银子,够她后半辈子安安稳稳活的好好的。”施少连不以为意,“日后还有个女儿可以依靠。”

    “大哥儿,你要知道,这不是银子的事情!”

    “在孙儿眼里,这种闲杂人等,连银子都算不上。”

    施老夫人说不通他,只觉这孙儿性子突然变了一番,太不把人情放在眼里,颓然倒回榻上。

    是真觉得自己累了,累到骨子里,力不从心,只想闭着眼躺下长长歇一觉。

    这躺下一歇,却是再撑不起身子骨来。

    施老夫人又病倒了。

    况学原是打算次日再来施家接岳母妻妹,哪想回去,当日夜里苗儿囔着肚子疼,连夜请了大夫来,只是有些劳累伤神,没什么大碍,吩咐孕妇要静养,况夫人知道儿子带着媳妇出去了大半日,揪着儿子问了一通原因,最后听得也是目瞪口呆。

    秋桂不知何时已开,一嘟嘟一串串的金黄碎花藏在枝头,满园都浮动着木樨暗香。

    又到了做桂花渍、桂花糕,造桂花冬酿酒的时节。

    榴园里也有一棵桂树,推窗就能伸手摘到窗外的桂叶,这香气把屋里的香炉香丸子的气味都压倒了。

    喜哥儿还是只能站在花窗下和甜酿说话。

    “大哥哥说了,如果jiejie想出来,和他说一声就好。”喜哥儿还是不解,“jiejie可以去找大哥哥呀?”

    甜酿不知道如何应他。

    “祖母也病了呢……夜里我听见祖母咳得厉害……”喜哥儿皱眉,“今天一早,翟大夫又背着药箱来了,满屋子都是药气。”

    “三jiejie和桂姨娘都守在祖母屋里,神色看上去好奇怪……”喜哥儿挠挠头,“大哥哥还说,过两日方先生家里人会来我们家做客,让我背几篇新文章,到时候背给大家听,给家里长长脸。”

    “是么……”甜酿心不在焉的听着,眉宇间似乎有些焦灼,“真好……”

    “哦,对了……”喜哥儿从衣内掏出个东西,踮脚扒着花窗递给jiejie,“大哥哥带我和孙先生去前院库房里玩,看见个好漂亮的首饰,有点眼熟呢……大哥哥说送我玩,我想jiejie应该也会很喜欢,所以拿来送给jiejie。”

    小手递过来的是一枚阳绿的翡翠物件,翠色鲜阳,沉甸甸,温腻腻,是女子挂在衣扣上的压襟儿。

    喜哥儿或许不太记得,但甜酿知道,这是王妙娘身边最值钱的一件首饰。

    珍珠扣,金链子,雕得栩栩如生的翡翠牡丹,下头缀着银质的耳挖勺儿和剔牙钩。

    平日里王妙娘不太戴它,但见贵客的时候,王妙娘就会好好装扮一番,然后把它缀在盘扣上,见了这物件的人,没有不好好夸奖的。

    甜酿将东西握在手心里,神情有些游离。

    方玉果然带着方母和方小妹来施家,来施家探施老夫人的病。

    方夫人携着一儿一女来,一家人感情很融洽,方小妹闺名小翡,今年才十三岁,也是个沉静的性子。

    施老夫人虽然病倒,却也愿见客,纾解下心情,故而施少连和桂姨娘、云绮都来作陪,桂姨娘虽然被施少连落了面子,方家来了少不得要出面应酬,也是敷了一层厚厚的粉遮住面色,来主屋见客。

    施少连也不会在方玉面前驳了桂姨娘的面子,还有喜哥儿在,逗弄着孩子,说几句俏皮话,插科打诨,场面也是其乐融融。

    喜哥儿好几日不见方玉,也很是高兴,当着方玉的面背了好几篇文博了方玉好一顿称赞,自豪道:“我回去也要背给二jiejie听。”

    施少连接过话:“我家中还有个二meimei,身子有些不好,今日未曾出来,日后再让她出来和夫人请安问好。”

    方夫人知道施家这二小姐就是起初冰人介绍的那位,笑了笑:“好……好……”

    方玉垂眼呷了一口茶。

    这话过后,施家也无人再提起这二小姐,施老夫人坐的累了,留方家喝茶,桂姨娘作陪。

    言语告退后,未待众人说话,后头响起施老夫人一串虚弱的咳声。

    那咳嗽停住之时,桂姨娘觉得施老夫人的身子,未必能熬得太久,要趁着施老夫人还在时,多云绮多争取些。

    这日往榴园去送食盒的婢子晚到了些,甜酿虽被禁足,但衣食上却丝毫没有怠慢,主仆几人见婢女从食盒里捧出一壶桂花酒,菜肴比往常多了好几道,多是豚蹄烧鸭、甜汤干果之类,甜酿问道:“今日家里有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