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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亚忽然说: “在这里停一下。” 李维多以为出了什么事,依言把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领导?” “下车。” “为什么?” “陪我散会步。” “……” 凌晨一点,在离家百里地陌生大马路上散步? 他不是小美人鱼一样刀子扎眼睛吗?都扎眼睛了还不休息?这位领导这么虐待他的下属,人社局知道吗?工商局知道吗?法院知道吗? 李维多心里默念了两遍“还有十三天,还有十三天”,低头换回高跟鞋,从一侧下车,恭恭敬敬给自家领导打开车门。 夜里有飞蛾绕着灯飞,李维多跟在陈利亚身后。两人没走多久,前面的路就断了,一段废弃铁轨掩在在人高的芦苇丛里,旁边坠着一盏玻璃灯。 陈利亚在铁轨前,停住脚步: “李可可,你听过,火车困境吗?” …… “小刘,你听过,火车困境吗?” 自从通过编制考试成为警察以后,半夜加班就成了常态。朴浦泽偶尔回想过去,也有点想点烟的冲动。 如果当年,没有选择和父亲一样成为警察,现在孩子应该已经有两个了吧。 基层警察工作繁忙,事情又杂又多,有时是没时间解决,有时则根本解决不了。就比如昨天有对家长揪着一个男孩来他们局,因为男孩和他们未成年的女儿做.爱,刑罚上等同强.jian,一旦判刑,一生都毁于一旦。 男孩刚过十八岁,成绩很好,女孩十七岁,是初恋。 女方家长拒绝庭外和解,情绪激烈。女孩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他走过去,她抬起头,眼泪掉下来,求他不要把自己男朋友送入监狱。 这种案子,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判刑,这到底是给正义献花,还是给爱判刑? 可如果不判刑,后面又会有多少罪恶,假以爱之名? 可更让人神烦的还是何双平的案子。两个半月前,何双平刚死的时候,陈利亚曾和他说“这不是一次谋杀,而是一场屠杀,死一两个人,死五六个人,称不上这个词。” 然后这个男人抬起头,问他: “朴浦泽,你知道,火车困境么?” ……都是什么鬼问题。 朴浦泽合上卷宗,叼着烟,去局里警察自己凑钱买的mini冰箱里拎出两罐AD钙奶,转头给身边小刘递了一瓶: “喂,问你呢,你说什么是火车困境?” “火车困境就是电车困境吧。两条交错的火车轨道,火车原本要驶向的轨道上,被一个疯子绑了五个孩子,而另一条轨道上只绑了一个。现在,你如果是扳道工,这个时候,是会选择什么也不做,让火车压死五个孩子,还是会选择变换轨道,用一个孩子的命,换五个孩子的命?” 小刘嫌弃地接过奶: “傻逼问题。” “那你会怎么抉择?” “那要看我的身份。” 小刘拆开吸管: “如果是一个警察,你唯一能做的,难道不是跳下去用自己的身躯挡住这列火车吗?大人就算了,撞死小孩也太残忍了吧。” “那如果你是一个普通民众呢?” “那我选择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 “对,什么也不做。如果让火车按照既定的轨道开,那么法律上,那五个人就算死于交通事故,但如果是我变换了轨道,让车火车开向另一个孩子,法律上,这就是我蓄意谋杀。” 小刘叼着奶瓶,笑了: “不做选择,就没有责任,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抉择吗?” …… “听过。” 小路尽头渺无人烟,李维多站在他两米远的地方: “火车困境,怎么了吗?” 陈利亚却没有接着这个话题,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 “有一天晚上,我梦到了你。” “……哦。” “我梦到了你,李可可。” 他重复了一遍,又想起那个血腥旖旎的梦。她在梦里冷若冰霜,不让他亲吻,不让他靠近。他去抚摸她的长发,她就把长发减掉,他去握她的手,她就把手指砍断。 “你在梦里说,你不是凶手,然后反问我,是不是凶手。” 陈利亚双手插袋,侧过头: “所以我想问你,李可可,你有没有奇怪过,我为什么看上去,一点也不上心这个案子?” ……不得不说,虽然这个梦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神踏马准确。 她的确奇怪。 今天上午,她还在提醒朴浦泽,陈利亚这个过去从未犯过错的人,在这个案件上已经出过两次错。而从何双平死亡后到现在,短短三个月不到已经出现了至少两场谋杀,可每当到她问到关键信息,他用来搪塞的,仍是那句“我只是个历史学家”。 多么漫不经心的态度。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可他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没有。” 李维多垂下眼: “领导,我怎么会觉得你是凶手?” 夜里有飞蛾绕着灯飞,至死方休。不知何时起了风,星星被云遮住又露出来,芦苇在风里沙沙摇晃。 这可真是撒谎不眨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