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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世子一怔,苦笑点头,“知道。” 洪文哦了声,“那你肯定也知道,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所以……” 所以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什么的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定国公世子脸上的苦笑更浓,良久才幽幽道:“其实我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谁安插的棋子。” 洪文微微睁大了眼睛,里面是显而易见的惊讶:你可真瞧得起我! 定国公世子叹了口气,是啊,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别人。 只是输给这么个毛头小子,总有种阴沟里翻船的不快。 洪文一边咀嚼,一边盯着他看,发现这人着实变了很多。 当日在定国公府虽只是匆匆一瞥,但洪文几乎立刻就断定他必然是个极其高傲的人。 哪怕在自家,他的下巴也是微微扬起的,眼中闪动着自得的光。 身为开国国公之后,就连寻常的皇室中人也要礼遇有加,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而现在的他满眼血丝,面容憔悴,原本饱满的双颊也凹陷下去…… 从容的优越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颓败。 但洪文反而觉得这样的定国公世子更顺眼一点,并非幸灾乐祸,而是,对,而是原来的他像一根稻田里的稗子,骄傲却一无是处,现在稗子终于有点像稻子了。 他开始清醒地认识自己。 定国公世子的视线转向窗外,那里停着他的马车。 那马车用料扎实做工精细,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出价值不菲,但偏偏突兀地留有许多空白。 原本车檐四角悬挂着孔雀毛混着金线编的络子,车帘下沿缀着玉珠,甚至就连马缰上都镶嵌金玉,笼头下面缀着璎珞…… 可此时什么都没了。 尤其两侧车壁正中两团晒出来的浅色圆圈分外显眼。 那里原本是定国公府的家徽,以前只要看到那图案,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而他就是被簇拥的明月,偶尔心情好了,干脆抓一把钱沿街抛洒…… 诸多类似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仿佛只是昨天发生的一样,但现在回想起来,他突然意识到是何等愚蠢。 “先前我家得势时,放眼天下皆朋友,我是所有人的座上宾,他们对我笑脸相迎,跟我称兄道弟,”定国公世子轻声道,仿佛在诉说一段遥远的故事,“可一夜之间全变了,曾经的笑脸相迎成了如避蛇蝎,一个个都闭门不见…… 当年自称可以为我家上刀山下油锅的朋友,却最早上了检举的折子,何其滑稽!” 洪文的脸色古怪起来,“我该同情你吗?” 定国公世子:“……” 刚聚起来的一点伤感瞬间烟消云散。 洪文又道:“老实说,我以为你是想报复,或是质问,但现在看来又不像。可若想让我因为同情就替你们说话,那是万万不可能,沦落到今天的境地,你们也算咎由自取了。” 定国公世子:“……” 就连另一张桌上负责监督的禁军侍卫也忍不住看了洪文一眼。 怎么说呢,这种情况下痛打落水狗的不是没有,但这位小洪大人给人的感觉又很奇怪,反正……就是让人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非常正义凛然! 洪文开始喝小米粥,“不妨有话直说,我马上就要去衙门了,不可能等你的。” 迟到了要扣俸禄!!! “不瞒你说,我确实曾有过报复之心,”定国公世子缓缓道,“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折磨你。” 如果没有眼前这个人横加干涉,长公主就不会出手,若长公主不出手,那么事情肯定就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小事化了。 不过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儿罢了,算什么呢? “事发之后,我也曾想过找你说情……” 洪文虽然年轻,资历也浅,但却很得宫中几位贵人的心,此事又有半件是因他而起,若能有他说动长公主从中斡旋…… 可一切都只能是如果。 早在双方第一次见面时就已水火不容,陛下以雷霆之势出手,早已表明心意:庙会之事不过导火索,陛下早已起了杀心。 短短几天之内,定国公世子就想了很多。他听着外面不断变化的动向冷汗直流,惊愕于自家如此深陷。 可能单独拿出来一件两件不算什么,但堆叠到一起着实触目惊心,竟是他们自己一点点将隆恩圣眷消磨干净了。 时到今日,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已不重要,因为结局早已注定。 “前几日阿雨回家,曾同我说起过你开导她的话,”定国公世子直勾勾看着洪文,嘴巴张了又张,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道,“多谢你。” 一语出,浑身轻。 女儿以前就曾表达过类似的忧虑,但自己却从未放在心上,竟叫她一个小姑娘背负至此。 可惜他身为生父,竟不如一个外人看得清。 洪文叹了口气,“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证明没糊涂到家,若是早些年醒悟,何至于此?” 定国公世子轻笑一声,“因为自立实在太苦了。当一个人常年身处荣华富贵之中,旁人奋斗一生都未必能碰触到的东西,我们却弃之如敝履;常人口中的聚散离别艰难困苦,我们从未遇到过。就算天子也要给我们三分颜面,虽非皇族,胜似皇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