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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也就发生在他六七岁的时候。 他被关在存善堂许久了,许是太想杨绵绵她们,于是季天端便翻了墙去了内院,孩子那天倒霉,刚走没几步,便见了他的母亲。 允卿门内院是师姐妹们平日休憩梳洗场所,季疏月刚刚视察完,便看见了团子一般在门口东张西望探头探脑的季天端。 季疏月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抽的季天端脑瓜子“嗡嗡”直响,孩子的眼泪登时便落了下来,和眼泪一起流下来的,还有鼻子血。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听着他娘冰冷的脚步声愈行愈远,终于再忍不住,眼泪叭哒哒掉了下来。 “我说过,你若遇同门师姐妹,需立刻低下头去,绝不能抬眼直视!你可倒好,直接摸到了内院!你这不是yin贼种子是什么!?” 季疏月又扬起了手。 “门主!!” “门主休怒!” “门主,是我看管不当,这才让小师弟出来的……” 季疏月看着裙下那群拦着她满脸祈求,不让她动手的姑娘们,咬碎一口银牙道:“季天端!去存善堂门口跪着!不准看任何人,也不准抬头!!我就看能不能把你这劣性改回来!” “记着!跪着的时候!不准抬头!” 六岁的季天端低着头蹒跚着走到存善堂前,一滴滴眼泪合着鼻子血流了一路。他还不敢哭出声,因为若是哭出声,季疏月只能罚的更狠。 那是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季天端乖乖跪在存善堂门口,他不敢抬头,只敢看着地面,却是在这时,地上竟出现了一只小鸟…… 准确的说,那是一只小鸟的手影。 跪在他旁边的杨绵绵,将两根拇指勾起来,张开双手剩下四根手指,比作翅膀的样子。正午的阳光透射下来,将那婀娜的花手影子拓印在青石板上,一只自由的小鸟在无声地飞翔。 季天端愣了愣,他低着头,青石板上出现了更多的可爱的影子。 那是手比作的小鸟、蝴蝶、猫咪、和草虫。 可那些手影比成的小动物,慢慢聚集在他身边。 季天端看着那些手影,分辨着那是谁的手蝴蝶是念念姐的手,小鸟是绵绵的手,不太好看的猫咪是季源远的手…… 季疏月不准师姐妹们和季天端讲话,那便没有姑娘说话。季疏月不准季天端抬起头,那季天端便不抬头。 可他们却贴的那样近。 她们当中,没有任何人有亲缘和血缘,可这些女孩子们和他,却比世间任何一种亲情都要亲厚。 季天端低头看着那些影子,心里的难过被尽数化解,胸口只有无边无际的温暖。 季天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春秋列序,星移斗转。那双手如同门外的腊梅树一般,抽枝舒展,变得修长有力。 爱他的人们和他爱的人们一直都在,从未改变。“你说的没错,她们从不是我的师姐和师妹。”季天端看向姚镜流,呓语一样轻声说。 有风拂过,腊梅花瓣飘落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上。 “她们是我的jiejie和meimei。” “我不许你去!季天端!我不许你做这种傻事!”姚镜流猛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声嘶力竭道:“我管你是什么jiejiemeimei的!你要是敢自己一个人去送死,你就从我尸首上踏过……” 可姚镜流还未说完,小腿便是一软,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瞳孔猛地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季天端。 “季天端你……算计我?那酒里……” 姚镜流颤颤着看向他。 “我还剩了最后一点夜合香。”季天端轻声说着,声音里无悲无喜:“这香料,口服比熏灸作用更大。” “要救广陵,只有以杀止杀!以战止战!以死止死。” 季天端声音平静无波,似乎他早在杨绵绵死去的那一刻,季天端边已做好了一切打算。 他本是个柔弱的不堪一击的人,温软的就像秋水里的落花一般。可若是有魔鬼要夺他的宝物,他便会化身成最锋利的箭簇。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生死于他,早已无足轻重。 他的生命早已化成手中利刃,为了护住他的宝物,他可以赌上所有,燃尽一切,去守护他最珍贵的宝物们。 “源远师姐没有说错。若击杀乌枢剎罗注定要有牺牲,那么牺牲我一人便好。” “镜流,我愿意做那个死士。” 季天端抱着姚镜流沉声说道。 “我是允卿门中唯一的男儿!男儿未死,怎容女子受伤流血!?” “我门中师姐妹,别说是死……” “便是伤着半分,我也绝不容忍!” 姚镜流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看不见季天端的表情,可那声音坚毅决绝,如同钟磬之声一般。姚镜流眼泪瞬间决堤,大颗大颗地掉落。 “此役之中,我绝不准我的师友、亲人、爱人遭任何人戕害屠戮。” 在姚镜流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他隐隐约约听到了这样一句。 “你也一样,我的挚友。” 姚镜流听罢那句“挚友”,讽刺地一笑,眼中光芒隐去,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季天端抱着姚镜流,看向东天之上喷薄而出的日光, 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他一个人的允卿门。 那是他季天端一个人的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