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79节
结果才跑了半步路,便被人一把拽住脑后发辫,如同拖拽待宰的猪羊一般拖到了火把环绕之处。 “抱歉了,晏小少主。” 首领低声说道,随后忽然“咝”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是被晏慈寻了机会,在虎口处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般锦衣玉食娇养大的孩童,竟然如同小兽一般凶狠至此。 首领倏然冷了脸色,眯着眼睛望向手中羸弱又疯狂的小童。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那孩子睁着淡银色的双眸,直勾勾地看向黑衣人的首领,一字一句,冷冷说道。 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会相信这般年幼的孩童,说话间竟然会有如此森然骇人的戾气。 “要怪的话,你就怪你是仙人转世吧。” 那小头领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怜悯,轻声说道。接着他就命人将疯狂挣扎的晏慈四肢按住,而他自己则是小心翼翼手持那把“勺子”,一边默念口诀,一边直接捏着晏慈头颅,然后,将勺子直直剜进了孩童的眼眶之中。 “啊啊啊——” 极度痛苦的哀号,与破庙之外轰然作响的雷声混在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哀号倏然停止。 火把中火星毕剥作响,晃动的光晕之中—— 有小道童忙不迭地手持玉盒前来,小心地将头领自晏慈眼中抽出的两团银火般摇曳不定的光团纳入盒中。 一直到盒子关闭,破庙中的黑衣人才自行散开,虽然不明显,众人竟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有人瞥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血泪的幼童,确认他已经彻底晕厥过去了,这才小心翼翼瞥着小道童怀中玉盒开口道:“这,这就是仙根?” “不然呢?还能有啥?你以为那小东西眼睛里的银光是什么?” “我这不是没见过吗?啧,方才那小东西那般与人说话,好似个大人一般,倒怪吓人的。” “哎,你别说,我之前也觉得那什么仙人转世不过是无稽之谈,也真没想过会是真的,更没想到原来仙人转世之后,那仙根还能从rou身上抽出来……这东西若是放在我们凡人身上,我们该不会也能飞升成仙吧?” ………… “闭嘴!” 听到属下们嘀嘀咕咕,小头领口中发出一声怒喝。 “别忘了这是要呈给谁的!这可是要给四皇子殿下续命用的东西,你们即便只是背地里妄议,也小心被那位知道……”提起“那位”,小首领声音忽然放低了一些,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语气中那一丝细微的恐惧,“大家都知道他的行事规矩,别一时逞口头之快,到头来却白白丢了性命!” 众人顿时噤声,似乎当真是害怕极了背后指使他们行事那人,在满地血腥尸体之间谈笑自若的黑衣人们,此时竟然齐齐打了个寒战。 收拾完庙中狼藉之后,有人又凑上前去看了昏迷倒地的晏家小少主一眼,慢慢抽刀,眼看着就要将人割了喉咙。 先前那抱着玉盒的瘦小道童一眼看见他的动作,连声喝止道:“别,别杀他!到底是仙人转世的rou身容器,日后那仙根少不了还要靠他滋养。我师父说了,只取仙根就好。” 听到这句吩咐,首领顿时脸色铁青,冷冷瞥着那道童道:“这般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道童吓得瑟缩了一下,讷讷道:“我,我没想到你们竟然杀了这么多人,方才害怕过了头,发声都发不出来。” 看着他那副瑟瑟发抖的怯懦模样,首领啐了一口,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开口道:“把这庙中尸首全部都拖出去剁碎抛入林中,这庙烧干净,务必不可留下泄露我们来历的痕迹……至于晏家小儿,灌一服哑药,还有那等扰乱心智的药,都给他塞进去,只要能活着就行,其余的不用管。完事了再把他丢回晏家。” 说罢他又狠狠看了道童一眼,冷笑道:“你可不知,你方才忘了说话,叫这位金枝玉叶遭多少罪祸。” 第67章 三千年前发生的事情早是遥远的过去。 对于这世间芸芸众生、漫天神佛来说,那一晚发生在破庙之中的血腥杀戮,不过是宣朝末年发生的最为寻常的一桩小事。 至于那一夜受人驱使的黑衣人们,自始至终都不曾察觉,那破庙中布满灰尘蛛网的破败神像朽坏的面颊之上,却镶嵌着一双剔透澄澈的眼眸,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季雪庭只是看着。 静静地看着早已发生过的那一切。 他看着那些人是如何将年幼孩童的嘴掰开,然后把泛着不祥黑红色的药剂尽数灌入他的喉中。 他看着黑衣首领一路怀抱着玉盒,快马加鞭,连夜往京城赶去,然后一步一步进了巍峨的皇宫之中。 他看着那个人解开了自己的面罩,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季雪庭甚至还记得那个人,太子哥哥手下格外得力的一名干将。在他年幼之时,他一直都很喜欢那名副统领,他曾坐在男人厚实的肩膀上,大笑着让对方给自己做马骑。 那个男人看上去是那般淳朴,忠厚,更像是一名农夫而非太子麾下的刽子手。 直到三千年后季雪庭在某只怪物的法诀之下,亲眼看见他是如何面无表情地用一把银勺将一名男童的眼珠活生生从眼眶里挖出来,再以秘法抽出其中银色的仙根,最后草率地将两团血淋淋的rou块塞回那漆黑的眼眶中。 他看着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暖阁之中,年轻却已经隐隐透出日后阴鸷面容的皇兄,在珠帘之后打开了那只残留着些许血迹的玉盒。 他冷漠地凝视着玉盒内如呼吸般明灭的两团银光,面色平静。 “做得不错,赏。” 太子淡淡冲着帘后的手下说道。 他一手端着玉盒,另一只手却抚在了身侧沉沉睡去的幼童额上。 “既然仙根已经到手,接下来便请国师来一趟替四殿下炼药罢。” 他吩咐道。 他说得是如此理所当然,宛若当真不知这两团仙根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反倒是另一边的贵妃看着面前少年,皱着眉头连声叹气。 “真是造孽。”贵妃面带忧虑,目光只在玉盒上一点随即便移开,顿了顿,她又捡起绣帕擦了擦眼角,“国师也只是说这法子不过勉强一试。唉,你怎么连商量都不与我商量一下便对人下了手?晏家那孩子先前不是还进了宫,看着可乖巧听话了,而且你弟弟也喜欢他,那日在花园里遇见了,回来可跟我嘀咕了好久说是想要再见一面,可如今……算了算了,璃儿,既然下了手,你可得小心些,把事情做得干净一点,不然万一被晏家知道,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太子垂着眼眸听着身旁贵妃絮叨,忽而轻蔑一笑—— “知道又如何?只能勉强一试又如何?国师既然说可以试一试,莫说是那小东西的双眼,就算是他要晏家族长项上人头,我也会为他弄来。” 说到此处,年轻的太子抚着身侧幼弟,冰冷的眼神中终于染上了一丝暖意。 “母亲,不是你同我说的吗?在这个世界上,唯有阿琅与我是血rou相连,至亲至爱,永不背弃的。对我而言,他的命自然比这世间万事万物都要更加重要。” 听到太子这般言论,贵妃嘴唇翕张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差点脱口而出:“可你毕竟是太子——” “嗯?” “我,我的意思是,晏家那孩子既然真的生有仙根,恐怕真的就是仙人转世,我只怕你……你弟弟招惹上什么因果罪业。” 贵妃喃喃道。 “若之后真有什么报应,因果,罪业,那自有我担着,只要有我在一日,我就定然会护着阿琅,母亲不用这般担忧。” 年轻的太子细心地替因为高热而汗湿了鬓角的季雪庭擦去了汗珠,说话时神色温柔,语气却是那般庄重。 见他如此,贵妃顿了顿,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轻声道:“见你们兄弟这般相亲相爱,自然是……自然是极好的,我确实是放心的。” ………… 【我听说,这位太子最后倒确实应了自己先前的允诺——所有因果罪孽皆由他一人承担,季仙君应当也是知道的吧,最后是他替你进了祭天台,千刀万剐,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他之所以会落得那般下场,完全是为了你啊。理国国师让他用晏家少主的仙根来替你续命,他就真的寻来了那仙根。而你天生孱弱,心疾病入膏肓,之所以能活下来,也全靠了你的好皇兄当初为你做的布置……】 【季仙君,你的太子哥哥确实是心甘情愿为你做到这般田地,可是……】 渐渐的,那怪物尖锐的声音逐渐转变为了三千年前戾太子低沉而温柔的嗓音。 一双泛着微青的惨白双臂慢慢地自季雪庭身后环绕而来,一点一点箍紧了季雪庭的胸口。 潮湿腐朽的乱发,散落在季雪庭的颈侧,冰冷的吐息打在他的耳畔。 “可是,阿琅,我是真的不放心你。” 戾太子轻声絮语。 “我想回来,你是希望我回来的对吗?你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 季雪庭缓缓地侧过脸,对上了死人浑浊发白的瞳孔。 之前一直在他面前窜来窜去,因为无法汲取到季雪庭情丝以至于面容模糊,宛若一摊泥浆的注生娃娃,此时已经慢慢凝聚起了清晰的模样。 它正在一点一点变成季雪庭记忆中那个男人的样子。 “你跟凡人不一样,你不会让我变成那种恶心的东西,我可以借由你的身体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 它喃喃地冲着季雪庭说道,与此同时,某些蠕虫一般细长的rou须慢慢探伸出来,企图钻入季雪庭的身体之中。 只可惜,下一刻,它们便被人简单粗暴地直接扯了下去。 “这我可不太确定,毕竟最近缠上我的东西通常都很邪门。” 季雪庭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直接将那些rou须碾成了黏液。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凌苍剑白虹一般划过伏趴在他身后的人形怪物的脖颈,须臾之间便把那已经渐渐成形的“戾太子”切成了无数崩落的rou块。 一阵凄厉尖锐的婴儿啼哭瞬间响起。 rou块掉在地上,表层的血rou迅速地褪去,露出了内里的木胎,而那哭声正是从那已经渐渐活过来的婴儿口中传出来的。 季雪庭垂眸望着那木胎,没有丝毫犹豫抑或是心软,剑光一闪,那好不容易得了活气的娃娃瞬间化成了血rou模糊的一摊。 哭声戛然而止。 随着娃娃的彻底死去,一阵混杂着腥臭与浓烈线香味道的风倏然刮过林间。 季雪庭持剑戒备,待到风声渐渐消失,再看面前——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条最普通不过的林间小道。 而若有所觉,猛然回头看向自己身后,季雪庭便发现之前诡异莫测的村庄,正在他身后几步的距离。 至于他前面不远处,则是几棵歪七扭八,形态诡异的大树,扭曲的树根之间,正缠绕着一间已经半坍塌的小庙。 “……” 季雪庭面无表情,径直踩过地上那摊血rou上前。 先前那声势浩大,热热闹闹的祭神的队伍就像是一场幻觉,如今早已不见踪影。 树林,破庙,月夜,俱是一片寂静。 季雪庭几步便来到了庙前,破败的庙门早就已经变成了两片腐朽的木板横倒在地,狭小的庙宇中,一个男人听到动静,当即回过头来望向季雪庭。 “季仙君?!” 鲁仁一看到季雪庭,发出一声惊叫,急急冲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