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页
林墨池的歇斯底里瞬间停住了化为云烟,她抬起头,仅能这样看他,在暮色黄昏当中,高黎王子脸上最显眼的就是他的红胡子,还有一双敏锐得犹如鹰隼般的漆黑眼睛。 林墨池嘲讽一笑,讥刺道:“你杀我手足袍泽,何必来与我假惺惺说这种话!” 高黎王子皱眉:“你们也杀我们西圣人,你们以前也不把我们西圣人当人看,何况战场上没有对错,你们来偷袭我,不也正是想要杀死我吗?出于反击,我也可以杀死你们。但是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可以杀死他们,但是我舍不得杀你。就这么简单,我必须留下你。” 林墨池更不屑于听他的歪理辩解,只冷笑:“西夷自古以来就是我们中原的附属国,这一点从前朝就开始了,西夷臣服于中原,而中原绥抚四境,为周边附属国筑起藩篱,使莫敢欺负。西夷人如果不愿朝贡,或者想减免朝贡,根本不该发动战争,有的是更好的和谈办法。” “和谈谈何容易!”高黎王子神情有些激动,一臂挥出,掀翻了床边那只式样精美的高脚椅,气得胸脯急促地起伏,但当她见到林墨池对此似乎是不屑一顾,仿佛料定他接下来口中所要讲的都是歪理邪说的时候,高黎王子的怒意翻了倍,但他对着心爱的女人,怒到顶点也不能做什么,反而笑道:“不过你认为,如今的大周国连我们区区西圣国都打不过,还能庇护谁呢?” 他弯下腰,正脸挨近林墨池,平静地反问她这句话。 但这句话,却已让林墨池噎住无言。 高黎王子收到了满意的效果,他站直身体,平静地对她说道:“你说得对,从你们前朝开始,西圣国就是中原大国的属国,但你一定不知道,西圣国曾经交给前朝的折合白银不过岁贡三万两。而到了现在,已经翻了一倍不止。西圣国不是求的是和盟而不是臣服,更不是这份臣服所带来的屈辱!你听听,正如你,还有你的袍泽,你们的百姓是如何称呼我们西圣国的?就算我身在长安,也没有人不是以‘西夷’二字辱我!” “当中原国富兵强之际,我们确实不敢与之一争长短,但如今,你们的大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为何还敢妄想将我西圣国视作猪狗牛马?任你们玩笑驱策?” 高黎王子眯起了眼睛。 “我虽然不才,但我身为西圣国的下一任王,有权利更有责任,令我的子民不再承受如此之高的赋税,不再被人如此轻贱!兴兵犯周在你们看来是下策,但哪怕,只是让你们这些昂起高贵头颅的周人认识到你们在李家王室的带领下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就应该丢掉那些傲慢和幻想,我也已经成功了一半!” 林墨池对于他口中屡屡提到的“穷途末路”不能认同,她张口反驳:“你错!大周不可能如你所言!三年前大周得胜南蛮七十二郡……” “那欺世盗名的七十二郡如何能与我货真价实的三十六州相提并论!”高黎王子高声打断她的话,“大周的郡主,请你认识到一点,就算是如此,当年你们也是凭借了霍西洲这柄利剑的锋利,才足以划开南蛮的防守空洞。否则,你们帝王将南蛮视作心腹之患,怎么不敢以前就兴兵动武?怕是也有这个自知之明吧。” 林墨池的唇瓣咬出了血痕,倔强地不肯承认,其实站在高黎王子的角度上看,他说的是对的。 高黎王子本来还待再说,霍西洲明明助你林家平叛有功,却被林侯恩将仇报打落山崖,现在又有何面目指望他带着长渊军来救你们。何况,他与自己有言在先,不掺和西圣国与大周之战。 但是,这样的话在面对林墨池如此泫然欲泣的脆弱姿态时,他一时不忍,没有说出口。 林墨池倏然瞥着他身旁的西夷大巫,冷面问道:“你身边这个西夷巫医又是怎么回事?” 高黎王子怔了怔,反应过来,她说的人是大巫,应该有不少人知道,当初他回了西圣国,大巫则留在了长安为燕攸宁治眼睛。 这件事颇有些微妙,毕竟高黎王子曾经表示千百个不愿意让霍西洲夺走自己的心腹爱臣,但最终大巫还是留在了长安,答应替燕攸宁治疗双目。有心之人自然会想到,这其中,必然有霍西洲给了他什么好处。 林墨池声音发颤:“所以,霍西洲答应了你什么?” 高黎王子蓦然冷了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对峙不久,他一手拽着大巫,将他拉出了门。 他知道林墨池的倔强要求,道她必定不会因为同袍死在自己的手上便去寻死,多半,她还想找到机会刺杀自己。 虽然真相令人发苦,但,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对立面,他自忖理智却毫无道理对她有了好感,这本就是不应该的。现在,该是时候回归正途了。 林墨池也以为高黎王子抓了自己,会趁机好好地羞辱自己,就算如他所言当真对自己有丝丝的心动,但战场的敌对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自己这个傲慢的郡主,该是时候挫挫锐气了。 然而事实并没有。 高黎王子的婢女待她如奉主家。 三日之后,高黎王子来到她的面前,亲手释放了她。 林墨池难以相信,“你……为何放我?” 高黎王子苦笑:“我舍不得杀你,但我知道,我们之间必有死战,是永远不可能的了,我现在只好放了你。下一次相见我们就是敌人,只有你死我活,这样可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