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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汉之国 第206节

    王宵猎道:“河东地区,特别是河东南部,一扼进入中原的通道,一扼进入关中的通着,是金军南下的重要路线。现在金军主力在陕西,对于后路格外注意,可以先不管他。此时应该集结于河东东南,于泽州、隆德府一带,断绝金军自天顶关入洛阳的道路。用一两年时间,能把河东义军整编起来,哪怕只有一两万人,对金军都是极大的威胁。如果金军进攻川蜀不利,可以连入关中通道断掉。”

    姜敏点了点头:“镇抚思虑深远,下官明白。”

    王宵猎笑道:“不是什么思虑深远,这是明摆着的事情。金军兵力不足,守雁南门以南的,是太原府的完颜银术可,只有一万兵马。河东许多州县,金军只是随便任命个官员,由他们去。再加上河东山多谷深,许多地方是金军管不到的,正适合做游击区。”

    除了大规模南犯,金军集结兵力大举南来,平时金军驻守地方的兵力不多。如果不算雁门关以北的大同地区,金军常年在河东的兵力只有万人。河东义军聚集山寨,金军基本无可奈何。甚至有些时候占领州县,金军也很久才做出反应。

    实际上,当金军进攻川蜀地区的军事行动结束,在偌大的陕西路也只有八千人。这八千人,向南压迫宋军的川蜀大军,向北压迫西夏,几十年里没有处于下风。

    金军兵力集中的地方,是北边以幽州为中心的河北,和西边以大同府为中心的云中地区。在其他地方,兵力不多。除了岳飞的大规模北伐,宋军基本没有北伐的能力。

    饮了一口酒,王宵猎道:“前几年杜充决黄河,开封府以东的地方大片为黄河泛滥地区,从那里进攻,很难征集到粮草。对于金军来说,一旦从地方征不到粮草,这种压力就无法承受。我们北边以开封和洛阳为中心的中原地区,最少三五年内,金军最适合的进军路线就是从河东路。只要堵住了河东路,不说开封府,洛阳就成了我们口中的rou。你应该明白,河东路的重要性。”

    姜敏道:“下官明白。”

    王宵猎点了点头:“明白就好。只要控制了河东路南部,不管是在中原,还是在关中,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那个时候,我们想打就打,想退就退,金军就无可奈何了。”

    第492章 建节

    绍兴元年六月中旬,朝廷以右谏议大夫徐俯为正使,枢密都承旨高世则为副使,到襄阳抚慰。这一路上并不太平,两人小心翼翼,直到七月下旬,才到了襄阳境内。

    王宵猎带官员迎出城外,把两人接到了襄阳城里。

    在衙门坐定,上了茶。王宵猎道:“旅途颠簸,使君辛苦了。”

    徐俯苦笑:“现在实在不太平,盗匪如麻,路上自然格外不容易。”

    说完,饮了一口茶。又道:“路上经过鄂州,孔彦舟听闻我们是到襄阳来,留住了许多日子,如何不让走。问了再问,说是朝廷对镇抚有封赏,他有没有。唉——”

    王宵猎笑了笑,没有答话。

    最近张用、李成、孔彦舟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大闹,连破州县,朝廷一时也没有办法。孔彦舟最近占据鄂州,地盘又大,钱粮又广,不臣之心格外明显。

    从这些地方过,实在说,是有生命危险的。这些人名义是没有反,实际上却已经反了。不听朝廷号令,有利可图,便就攻破地方州县,大肆抢掠一番。朝廷派了张俊为主将平定,还没有决定性胜利。

    从两浙到襄阳,中间的地盘乱成一团糟。朝廷想派人来,没有大军护卫,也不是容易事。

    休息片刻,徐俯取出诏旨,命王宵猎接旨。

    王宵猎为检校少保、长社县开国子、镇安军节度使,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由襄阳府、唐邓汝州镇抚使升为京西南路制置使。

    建节是宋朝武将的至高荣眷,过程复杂,不只是一道诏旨的事情。忙碌了许久,才完成手续。

    检校少保、开国子、食邑是随着建节必有的官爵,并不重要。对王宵猎最重要的是除了建节,自己不再是襄阳、邓州镇抚使了,又成了制置使。听起来官职没有升迁,实际上意义重大。

    对于朝廷来说,镇抚使是藩镇,实际上是外人。虽然名义上的权力很大,但处处受限制。制置使则不同了,管的地盘比镇抚使大,而且名正言顺。当然受到朝廷的限制也大,有利有弊。

    王宵猎收了诏旨,几个人坐下来说话。

    徐俯道:“不知节帅生辰何年?我记得年龄不大。”

    王宵猎道:“在下生于宣和二年,痴长二十二岁了。”

    徐俯道:“二十二岁建节,实在史所罕见。当天下动荡之时,节帅领义军,收复襄阳重地,又连败金军,可谓有大功于国。圣上得节帅消息,每每击节赞叹。只恨手下诸将,没有几人似节帅。”

    高世则道:“节帅现在守一路,官高爵显,手握重兵,是朝廷之柱石。如此良将,圣上常叹不能亲眼一见。若是路上太平,节帅可择机赴阙,到处州面君。”

    王宵猎道:“可惜,如今路上实在不太平。而且我军务繁忙,一时只怕抽不出时间。七月流火,眼看着秋天就要到了。邓州正当伪齐,要措置防秋了,离开不得。”

    听了这话,徐俯和高世则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他们费这么大功夫,冒这么多危险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让王宵猎赴阙。只要离开了襄阳,王宵猎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任凭朝廷处置。可看王宵猎的意思,此事只怕不容易。

    王宵猎又不傻,怎么可能离开自己的根本之地,去见赵构?自己从来没有打算,赵构能够给自己什么高官厚爵,一切都要自己搏出来。

    实事求是地说,赵构对属下并不刻薄。虽然有杀陈东、欧阳澈的劣迹,但总的来说,一般不会对臣子下死手。大将被杀的,除了苗刘兵变,到现在也只有一个范琼而已。范琼劣迹斑斑,死得其所,没有人会觉得可惜。但王宵猎知道,这不是赵构仁慈,而是因为他的头脑清醒,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

    没有这点本事,赵构也不能迅速稳定局势,最后坐稳半壁江山了。当形势允许,赵构能够狠下心来的时候,就绝不会有半点犹豫。比如岳飞。

    饮了一会茶,徐俯道:“节帅,自你统兵以来,未曾面圣。大将在外带兵,这样怎么可以?候鄂州平定,道路通畅,还是赴阙当面向圣上谢恩。”

    王宵猎道:“谏议说的是。等道路平定了,我这里军务不那么繁忙了,自然赴阙。”

    徐俯没有办法,只好说要休息,与高世则到了后边安排的地方。

    两人出门,陈与义道:“武将以建节为荣。节帅以二十余岁的年纪建节,前朝未之有也。朝廷以此殊荣给节帅,确实应该赴阙谢恩。节帅拥重兵在外,没有见过皇帝,这成什么体统!”

    王宵猎看了看陈与义,淡淡地道:“我能够建节,是因为有十万重兵。一旦离开了襄阳,十万重兵不在身边,又凭什么建节?那个时候,就连生死,也要cao于人手。”

    陈与义想了想,有些无奈。道:“节帅说的是,是我想的简单了。可对我们臣子来说,受如此重赏不赴阙谢恩,总觉得说不过去。然而,襄阳一旦离了节帅,事情确实难说。”

    说完,脸色不好看,站在那里有些恍然。

    王宵猎知道,陈与义是个传统官僚,心里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在理智上,陈与义也知道,赵构让王宵猎赴阙,只怕不是好事。但在感情上,还是觉得,臣子赴阙是殊荣,怎么可以拒绝。

    汪若海道:“节帅治理地方,许多都与朝廷惯常不同。这些事情传进朝廷里,谁知道别人会说什么呢?这个时候赴阙,凶多吉少!最好等地方平定,朝廷对节帅没有疑虑,再说赴阙的事情。”

    王宵猎道:“朝廷疑虑也罢,信任也好,我们不去管他。现在诸事繁忙,军事面临防秋,民事许多都只开了个头,我如何走得开?这不是虚词,是事实。”

    陈求道道:“别人只看节帅在朝廷的眼里是什么样子,但在节帅看来,最重要的是在百姓的眼里什么样子。这个道理很简单,有什么难明白的。不管朝廷怎么想,短时间内不适合赴阙。”

    王宵猎点点头。对陈与义道:“你与徐俯是旧相识,这些日子多陪他走走,游一游襄阳山水,吃一吃襄阳的美食。他们路上辛苦,不要在襄阳还受苦。有什么话,徐俯问起,你就照直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行得正,坐得稳,没有什么好瞒他的。”

    陈与义拱手。道:“下官明白。——不过,有些事情,不适合谈起吧?”

    王宵猎道:“那是你的事。你觉得适合讲就讲,不适合讲就不讲。朋友一起,不就是如此吗?”

    陈与义点头,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第493章 酱牛rou

    天边一抹残阳,洒下万道红霞,铺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有打渔紧来的渔船,不紧不慢,在漫天霞光中驶向岸边。但更多的,是驶离港口的大大小小的画舫。

    徐俯看着船舱外,不由赞道:“数年战乱,已经许久不见这种景色了。经常听人说,襄阳这几年内外安定,格外富庶。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传。”

    陈与义道:“是啊,当年逃出开封城,见了多少人间惨事,受了多少离乱之苦。能有今日,实在是不容易。去年关中大乱,又有许多百姓逃到这里。可以说,襄阳是河东、中原和关中百姓的南逃之地,人物荟萃于此,当然会显得繁荣许多。”

    徐俯道:“当今天下,除了川蜀,就只有襄阳一带数年未经战乱了。前两年,就连两广之地也盗贼峰起,远说不上太平。见多了离乱,到了这样的地方,真是让人感慨。”

    说话间,画舫里的人上了酒菜来。

    陈与义举起酒杯,道:“两位从行在远道而来,节帅本想为你们接风的。只是一时镇抚司的官员都不在,军务又繁忙,便委托我代节帅敬二位了。”

    徐俯忙道不敢。与高世则一起,举起酒来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高世则好奇地问道:“这酒酸酸甜甜,又好力气,以前倒是没喝过。”

    陈与义道:“这是桑葚酒。要选陈酿白酒,在桑葚成熟的时候泡了,经过几个月才成。这酒是去年泡好的,在镇抚司里,也算是一等名酒。非是特殊人物,轻易喝不到。”

    高世则看了徐俯一眼。道:“常听人讲,王节帅驭下极严,官物轻易无人敢动。今日在画舫上,酒席又极丰盛。参议,你不要为了款待我们,惹节帅不满。”

    陈与义听了笑道:“人言怎么可以相信?襄阳这里公务接待是有标准的。你们是使节,当然是最高一等,哪个敢说不?偌大镇抚司,最高一等的接待,这算得了什么!节帅统十万兵马,治下民户百万,天天花心思在这种事情上面,不是笑话!”

    高世则听了,急忙道:“是我见识短了。”

    陈与义道声不敢,举起杯来,与高世则一起一饮而尽。

    高世则是宋代著名将门高家的人,祖上是高琼。作为将门,高家历代都有人位居高位,而且是重要的外戚。是著名的宣仁圣烈皇后——即宋英宗赵曙的皇后,乳名为滔滔的高滔滔的侄孙。赵构立元帅府的时候,高世则便侍俸左右,极得赵构信任。

    宋朝的惯例,向外派使节的时候,一般是一文一武,一正一副。文臣作为正使,主要的事务都是由他负责。武臣做为副使,一般是皇帝心腹,负责监视。

    王宵猎虽然是大宋臣子,现在却半独立,依然派了一正一副两位使节来。作为枢密院都承旨,高世则的地位足够高。实际上高世则之后,这个职位全用文臣了。而且作为赵构的心腹,高世则又可以监视徐俯,刺探襄阳的情报。只是这种刺探,在现在的襄阳官员眼里,如同儿戏一般。

    喝了酒,陈与义拿起筷子道:“前些日子,节帅治下取消了牛禁,耕牛十岁以上可以宰杀。几个月时间,这里的人便烧得一手好牛rou。这里的酱牛rou香味浓郁,你们尝一尝。”

    徐俯惊道:“农民种地全靠牛力,废了牛禁,这如何使得!”

    陈与义笑道:“只要官府管控得力,如何使不得?”

    徐俯连连摇头:“小民贪利。虽然知道耕田离了耕牛不行,可忍不住一时钱财到手的诱惑。把耕牛卖去宰了,换几个钱喝酒吃rou,一时快活。等到耕田的时候,又后悔不及。”

    陈与叹了口气:“谏议,这只是你想的罢了。实际上农民种田,多少辛苦?牛有多重要,他们没有我们清楚?怎么可能为了一时口舌之欲,把赖以为生的耕牛宰了。农民会偷卖耕牛,必然不是我们想的原因。什么小民贪利,不过是士大夫的空想罢了。”

    徐俯听了,不由上下打量陈与义。过了许久才道:“参议何出此言?”

    陈与义道:“因为襄阳真地废了牛禁,真地没有百姓贪图一时之利而卖牛。这是事实,容不得反驳的。任你再多理由,有一二三四五,甲乙丙丁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说得天花乱坠,都不如事实说得清楚。世间的事情不能靠空想,要凭事实说话。”

    徐俯半信半疑,道:“真的如此?废了牛禁农民也不私宰耕牛?”

    陈与义道:“农民为什么要私宰耕牛?牛要长到近十岁,才能够真正长成。对农民最有用的,是十岁到十五岁。而牛rou要好吃,出rou多,也差不多是十岁。把牛养到这么大,既能干农活,而且还能卖出好价钱,还不违官法,哪个会犯?他们养一只大牛,再养一只牛犊,牛犊长成,恰好把大牛卖掉。卖大牛的钱,买只牛犊回来还有剩余。对于农民来说,这样才最有利。”

    徐俯如听天书。活几十年,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不由目瞪口呆。

    陈与义道:“我们读书的人,经常会自己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想出来的,是天下最正确的道理。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放开牛禁会不会有人私宰耕牛?当然会有。但这样做的原因,绝不是什么小民贪利。而是或者官法,或者现实,有不利于农民养牛的地方。对于农民来说,养牛无利可图。农民会比较的,养牛有利他们就养牛,宰掉有利他们就宰掉。官府真正要做的,是仔细分析原因,而不是由几个学究脑袋一拍,说是什么小民无知,小民贪利,下一道禁令了事。”

    看着徐俯和高世则两人吃惊的样子,陈与义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几年以前,我也是跟你们一样的想法。甚至听到节帅说要废除牛禁的时候,还觉得他疯了。直到听节帅说完理由,才慢慢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要用事实说话,不是靠空想。不注重实际,终日悟道,又能够悟出什么来?”

    徐俯听了苦笑,不由摇了摇头。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这是什么鬼话?

    陈与义道:“我与谏议从小学的一样,中年以后还想参禅,最开始也是一般的想法。直到跟节帅的时间久了,不但是听到了新的说法,还见到了新的做法,见到这些想法和做法成功了,才慢慢改变了我的想法。谏议,我们是旧相识,我说的直你莫怪。”

    第494章 夜间问答

    太阳落下山去了,凉风从江面上吹过来,带着水里的气息。旁边画舫里的丝竹声,随着风吹了进来。伴着歌女吚吚呀呀的歌唱,给夜色抹上了一丝旖旎的色彩。

    徐俯对陈与义道:“在行在时听人说起,王节帅不喜欢丝竹之声,不喜欢歌舞女妓,下面的官员苦不堪言。敢问参议,是也不是?”

    陈与义听了一怔:“没有啊。怎么会有这种传言?前两个月,节帅还专门选了出色人员,镇抚司专门养了一支舞乐队。只是今日被人订走了,我也懒得唤其他人来。你们若是喜欢,唤人过来就是了。”

    “没有吗?”徐俯看了看高世则,两人惊讶不已。

    陈与义道:“节帅只是不喜欢而已,并不阻止其他人。镇抚司的公使钱里,一直编有这一项。只是节帅不喜欢,我们这些人跟在他的身边久了,慢慢也就不习惯了。”

    徐俯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有点明白,自己在处州听到的王宵猎的传说,只怕大多不是真的。

    王宵猎占据十州之地,手下拥兵十万之众,连败金军,天下有各种各样的传说。比如在处州,朝中大臣听说的,是王宵猎虽然年纪轻,然而少年老成,为人不苟言笑。对待手下官员相当严厉,治军更是严酷。每到战时,阵列后有大刀队,有敢后退一步者立斩阵前。与金军战时,邓州军往往列大阵,手持长斧,与金军对冲,每每把金军冲得七零八落。

    王宵猎治下的襄阳城里,官府管得极其严厉。事务巨细,一切都井井有条。胆敢违抗者,会立即被官府捉拿,稍重一点的罪就斩于城中闹市。这里的百姓,人人小心翼翼,生怕会犯法。

    这样的传说,在这个时代不一定是坏事。甚至有的官员以此为据上章,要赵构学习襄阳,乱世当用重典,才能治理好地方。战时要设立督战队,要敢杀,才能敢冲。

    听徐俯说着王宵猎的传说,陈与义听得一愣一愣的。自己在王宵猎手下数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被传成这个样子。想一想,这几年时间里,王宵猎连严厉的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会有人这样想?

    民间的传说,是百姓想象的一个人的样子,与本人倒是没有太大的关系。此时的人们,想象的名将就是传说中的样子,就应该严厉。他们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震慑住那些骄兵悍将。至于王宵猎真正是怎么做的,又有几人关心?

    便如后世影视剧中教员的形象,最开始不只是要求形似,还要求神似。神似的教员,中年之后实际上很少发火,也很少骂人,甚至有些婆婆mama。对下属不是金口一开,不许违犯。很多时候苦口婆心试图说服人,而不只是简单地命令人。但在有些人看来,这样的教员少了霸气,不是他们心中的形象。于是新的演员出来,本来就演习惯了帝王,加上了许多自己理解的霸气,就不是以前的教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