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焚城 3
候君集和庭芳、宝珠、许逊等人向云州行去,一路上都是战场的痕迹,没有见到一个活着的人,看来北上袭击五花水的代州军、典军和幽州军,除了他这个都督和濒死的刘胜,其他人全部战死了,候君集心如刀剜,沉着脸不说一句话,带领着众人绕向东面五十里,避开战场,然后折向南方。第二天,在离云州约六十里的地方遇到了巡逻的唐军官兵,他们是来自东方的幽州军,候君集亮明身份,对方一听是代州都督到了,立刻上报,不一会,一队骑兵飞旋而来,为首的人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半跪着向候君集行礼,原来是苏定方,候君集跳下马将苏定方拉起来。苏定方一看候君集和庭芳的模样,吓得怔住了,候君集又瘦又黑,活脱脱像只猴子,全无往日威严,而珠圆玉润的庭芳瘦得都脱了形。候君集拉住他的手,使劲晃了晃,长叹一口气,苏定方的眼睛红了。 幽州军的大营就在不远处,苏定方请候君集进大营歇息,候君集连连摇头,苏定方知道候君集的脾气,他说了不字,任何人都别想扭回,只得在营外摆一张桌子,准备了饭菜,候君集等人坐下吃着,他站在一旁向老长官汇报战况。 原来苏定方离开代州前往幽州报到,独孤士极当晚就把最精锐的幽州骑兵交给他,要求他一天也不能休,立刻cao练骑兵备战,重点与在代州时一样,演习远程袭击。六天前他接到李元帅亲自颁布的奔袭云州的命令,立刻率领两万骑兵出发,幽州与代州相距一千二百里,他只用三天就抄到了云州东北,与从西方赶来的胜州军朔方军一起截断了颉利的退路。他效仿候君集驰援长安的路子,多带大鼓号角,放声呐喊,壮大声威,硬是把颉利逼进了云州城。唐军提前在城里挖了大量火道,埋下火线,前天晚上同时点火,将城里的粮草房屋全部引燃,烟熏火燎,五万突厥骑兵,一万新梁军,三千柘羯,还有云州城里数万百姓,几无生存,颉利也死了,首级与身体分家,可能是被部下杀死的。昨天上午,救援的突厥骑兵冲到了城下,这些援军人数虽少,却极为凶悍,一直不要命地持续攻击,直至今天早上才被击溃。刚才他接到李元帅的命令,正要提兵挺进草原。 苏定方站着报告,态度恭敬,就像在代州时一样,候君集坐在那里吃着东西,似听非听的,其实他听得相当仔细,苏定方的话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云州这个套是李靖早就设下的,他把苏定方调到幽州,就是设计中的一环,独孤士极、李勣、尉迟敬德、秦琼等同僚都比自己知道的多一些;用代州军引诱颉利上钩也是李靖早就定下的,之所以瞒着自己,是因为自己对代州军感情太深,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往死地里去,即便自己没有主动提出袭击五花水,李靖也会诱导自己跳出来,或者直接命令自己出击,搞不好还会故意把出动的情报泄露给突厥,两者合作,演一出逼真的大戏;而李靖之所以这样玩弄自己,就是因为打云州太过出彩了,虽然自己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声望还是震动了李靖,李靖不贪功不图利,但把声名看得比性命还重,一心要灭了突厥,功盖卫霍,在他掌兵之时,他就如当空皓月,其他人只能做星星,稍放光亮,他就疑心你想分享他攻灭突厥的荣光;李靖借突厥之手灭了代州军,于大春、陶标儿等右武卫旧将全部死光,纵使天子再封高官,没有了这些忠心耿耿、生死相随的兄弟,自己永远也闹腾不起来。 就在吃饭之间,候君集已经把前因后果想了清楚,今后的打算也有了谱。苏定方一直恭敬地站着,候君集一抹嘴:“定方,讲完了?”苏定方一躬身:“汇报完毕,请都督颁令!”候君集哈哈一笑:“这两天太困,刚才吃着东西竟然睡着了。庭芳,我刚才没闭眼吧?”庭芳微微一笑:“我没看见。”候君集又是一笑,站起身来对苏定方道:“你一身铠甲,像是要出征,我吃饱了,也喝足了,就不打扰了。定方,你请便!”苏定方对老长官驯服得很,候君集让他请便,他向候君集行了礼,又和庭芳和宝珠打过招呼,上马就走。庭芳站起身送苏定方,看到他上马时闭着眼,神色痛苦,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心道苏大哥心里一定痛极,他爱兵恤兵,死在草原的代州军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是他平生第一次付出心血训练的自己人,现在全部丧身草原,他心中焉能不痛?但当着候君集,又没有丝毫表达。 许逊一直呆呆地坐着,眼神迷茫,吉木沙云打招呼他也没反应,候君集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叹了口气,道:“许老弟,咱们相遇得不是时候啊。”许逊这才回过神来,道:“是啊,不当其时。”候君集哈哈苦笑:“许老弟,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你不是还带着忠恕的信吗?走,我们去见李元帅。”许逊摇摇头,见宝珠一直关切地看着自己,长叹一口气,道:“宝儿,我有点累了。” 许逊一生追随武显扬,经历了诸多磨难坎坷,他与武显扬一起叛离师门,先投靠李渊,又背叛李渊投靠突厥,被突厥发送西域,一呆近二十年,回到中原后又被突厥剿杀,跌宕起伏,反复曲折。他一生未娶,又多经征伐血洗,心底早就把世事看淡了,只因为一辈子的偶像武显扬遭突厥冤杀,他义愤填膺,一心为师兄报仇,杀梁师都和颉利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在他想来,这二人势力绝大,特别是颉利,身后有百万大军,要报仇是千难万难之事,他早存下与颉利以命换命同归于尽的决心,没想到不足半年,老jian巨猾的梁师都死于非命,梁王势力瓦解,数天前,不可一世的草原雄主颉利大可汗竟然也灰飞烟灭了。许逊一下子xiele气,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了,眼睛没了神,肩膀耷拉下来,挺直的腰板也弯了,看着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宝珠扶住许逊的肩膀哭了起来,许逊拍拍她的手:“宝儿,叔叔不能照顾你了,我想到别处走走。”宝珠流着泪:“许叔叔,你跟在我身边就是好的。”许逊苦笑一声:“叔叔看到你也是高兴的,但叔叔现在还不老,还不到要你伺候的时候,等哪天叔叔爬不动了,你再给我养老送终。”宝珠含泪点头:“我会时时想着你。”许逊放开宝珠的手,站起身向候君集行礼:“候都督,许某告辞了!”候君集对许逊的心情很是明了,双手一抱拳:“老弟保重!”许逊又向吉木沙云等人抱拳:“吉木沙云,跟着宝儿,照顾好这位小哥。”小哥是指刘胜,他到现在还没苏醒过来。吉木沙云等人躬身行礼,他们原来是武显扬和许逊的嫡系,今后就是宝珠的心腹。 许逊走了,看着他孤寂而无奈的背影,宝珠哭出声来,庭芳扶着她,泪水也流了下来。候君集哈哈一笑:“别哭了!别哭了!庭芳,咱们去见你义父,他要吵我训我,你可不要帮我说话啊。”候君集又笑了出来,看似恢复了过去的豪迈气概,但庭芳知道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候君集变了,她也变了。李靖是她的义父,李夫人像亲生母亲一般关爱她,但义父义母再亲,也亲不过数千周塞子弟兵,李靖故意让典军送死,比杀她还让她难受。只听候君集的笑声,庭芳就知道候叔叔是如何想的,但她做不到,她无颜见周塞乡亲,也无法坦然与义父李靖见面,于是道:“候叔叔,我不去云州了,如果您不嫌弃,我想在代州住些时日。”候君集点点头:“那里就是你的家。”庭芳看着宝珠,宝珠向她点点头:“我也去。”离开漠北时,忠恕一再叮嘱她要与庭芳守在一起,何况庭芳功力还没有恢复,遇到事情也不好应付,她自然要跟着庭芳。 庭芳和宝珠直接绕过云州赶往代州,候君集则孤身匹马向云州走去,李靖的大帐扎在云州城北十多里的地方,听报候君集来了,他亲自迎了出去,拉着候君集的手进帐。李靖掌军二十年,一直高高在上,手下军将很少受他嘉许,更没人与他有亲密私交,如果放在一个月前,候君集享此殊荣,一定受宠若惊,恨不得伏到李靖的脚下,此刻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进得大帐,候君集先向李靖请罪,说自己贪功冒失,中了突厥人的埋伏,代州军全部覆灭,自己侥幸逃回,请尚书把自己戴罪之身移交军法,请天子治罪。李靖脸色像往常一样平静,根本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听完之后,对候君集道:“非战之罪,大功之臣。”这八个字的意思是说代州军覆灭非候君集的责任,而他带领代州军奔袭五花水,对歼灭颉利起了关键作用,李靖平静得像是完全不知道候君集经历了多少磨难,代州军如何覆灭,他一句也没问。 候君集还没迷怔过来,李靖随即颁布命令,任命他以副大都督身份兼理代州都督和云州都督,把幽州军、朔州军全部划归他指挥,现在就赶往漠南,指挥围歼突厥残部。候君集想不到事情竟然会这样,袭击五花水是他力争的,因此才导致代州军覆灭,他是一个败军之将,就算李靖心里感到有愧于他,也不会立刻升他的官,扩他的权,现在李靖不仅没说一句责备的话,还加送他一个都督,太是出乎意料,他脑子晕晕的,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想错了。 候君集领了令,晕晕地走出大帐,在帐外站立了一会,心想不管李靖到底是何用意,突厥已经溃败,正是挥兵追击之时,先擒贼再说,代州军的帐日后再算,于是带着新配属的副将赶赴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