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胡皇遗民 3
忠恕见这石老虎只有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不高,偏瘦一些,眼睛小小,貌不惊人,除了眼窝有点深,外表与中原汉人并无太大不同,寨上的守丁也都像汉人,可能经过数百年的通婚,这些胡人的后代已经完全汉化了。 石老虎以一人之力扭转局势,见把墙外都镇住了,更是得意,手指向外一点,道:“许老三,去年你家大郎砸坏我的门,只要了你五匹布,今年老二又来爬城,五匹布可不行了啊。”墙外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道:“石老虎,再给你一石谷,别伤我儿子。”看来他就是许老三了,石老虎道:“放心,他只是摔破点皮,养两天就好。今年你家收成不错,你不再多加点?”那许老三狠了狠心:“再给你五斗麦,再多就算了。”石老虎道:“好!明天一早拿粮布换人,辰时不见你来,再长五斗麦。”那许老三向周围的人拱拱手,连忙带着人回家准备粮布去了。就这一转眼,石老虎故技重施,又开始勒索钱财,被擒之人的家人忙着与他讨价还价,哪还顾得上其它,一时之间,一场攻打石寨的万人盛举变成了人koujiao易。 石老虎连点了四个人名,收了不少钱粮,很是得意,小眼睛里放着光,张扬起来:“这生意好啊,不用我告官,也不用我绑票,你们每年自己送上门来,可惜一年只有一场,明年多来两次,石寨的爷们就不用耕种了。宇文老丈,还得麻烦您费心促成啊,明年收得多了,抽您一成,哈哈!”宇文是鲜卑人的姓氏,看来墙外还有鲜卑族人。石老虎正在得意,只见一人飞身跃上寨墙,停在他面前,手中刀尖向地,问道:“我这票生意大,你做不做?”来人正是刘巨川,这寨墙近两丈高,他一跃而上,轻功真地了得。 寨外的人见突然有人找石老虎麻烦,这人的身法又如此之好,不由得重燃希望,那些本要回家筹钱的人又折了回来。石老虎小眼睛眯着,盯了刘巨川一会,笑道:“是来自河东的英雄,那里路远,我给你行个方便,不收你布粮,交一斤黄金就行。”刘巨川也不问他如何知道自己来自河东,冷笑道:“胜了我手中刀,给你十斤。”石老虎嘿嘿一笑:“你不值那么多钱!”刘巨川大怒,挥刀向石老虎头上砍去,石老虎从身边护卫腰间抽出一把刀迎了上去,二人斗在一处。 这二人皆身法灵活擅长使刀,两把刀舞起来,如两团雪球一样在寨墙上翻飞滚动,除了忠恕,所有人根本看不清招式,也分不清孰优孰劣。刘新民担忧道:“九郎还是忍劲不足,石老虎是故意逗他发怒,他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的,只怕要吃亏。”忠恕也有点担忧刘巨川,刘巨川的刀法明显比石老虎熟练,内力也占优,但这石老虎甚是狡猾,以拙应巧,他动作不大,但每招都难寻破绽,刘巨川要胜他确实不易。 刘新民忧心忡忡,只怕从弟拿不下石老虎,忠恕心里却另有想法,刘巨川闷闷的,话语不多,性子却很对他的脾气,他也莫名地喜欢这个狡猾的石老虎。这二人如此好的身手,一个给刺史充下僚,做个仰人鼻息的刀笔吏,一个窝在这小小村寨,与寻常百姓挥拳斗殴,做些滋事勒索的营生,太过可惜!他起了惜才的念头,就想着如何把这二人引到军中。 这时石刘二人依然斗得难分难解,石老虎连使几个花招,想引诱刘巨川露出破绽,哪知刘巨川面对劲敌,初时的怒气很快消散,越斗越清醒,石老虎想靠虚招取胜,差点栽了跟头,于是收起巧胜之心,使出看家本领,要凭真本事斗倒对手。半个时辰过去,二人棋逢对手,还是不分胜负,他们都是自视甚高之人,从没遇到对手,现在斗了半天,竟然起了惺惺相惜之意,都想与对方结交,但当着这么多人,面子上又下不来,手下也不敢稍为松懈。 这时一个老者走了过来,先向刘新民行了一礼,然后问道:“请问大官人,您的同伴贵姓?”刘新民迟疑一下,答道:“刘姓。”那老者立刻高声叫道:“是刘大侠。”这边百姓立刻擂起鼓来,齐声高呼:“刘大侠威武!”“石老虎吃瘪!”“生擒石老虎!”喊着号子给刘巨川加油,这边石寨的人也呐喊着给石放助威,但声势小得多了。刘巨川与石放本有意找个机会停手,现在只得息了此心,抖起全身功力格斗。 刘新民在土岗上来回拧身,忧心忡忡,在他的印象里,刘巨川就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他带着刘巨川来任上,就是为了对付石老虎,没想到石老虎这样难斗,连刘巨川也拿他不下,再斗下去,如果刘巨川伤了,他没办法给家人交待,而如果石老虎伤了性命,石寨就会生起大乱,他这个新刺史还没上任就激起民变,那就很难收拾了。 刘新民在这边急得抓耳挠腮,忠恕也怕二人难以下场,就想让他们罢手,他自思还勉强能够上前给二人隔开,但如何处置石寨胡民与周围百姓的纷争,就没有主意了。他见刘新民在旁边急得乱转,就问道:“刘大人,您可曾想过如何使石寨与周围的百姓停息纷争?”刘新民道:“当然想过,带巨川来此就是想先镇住石老虎,只要他别太张狂,官府再给周围百姓一些绢帛补偿,就不会再生多少事端,没想到石老虎这样生猛。”忠恕道:“刘大人,我去把他们分开,您看…”刘新民看到希望,急切道:“段大人,光停手也不行,非得石老虎把抓的人放了,这里的乡民才会散去,我才有时间从容应对。”忠恕道:“我去试一试。”刘新民感激得连连向忠恕行礼:“谢谢段大人,您多加小心!” 忠恕穿过人群来到石寨墙下,轻轻一跃上得城来,刘巨川与石放正斗得兴起,他明明比石放刀法精熟,内力也稍胜,但石放太是狡猾,每落下风总能用歪招扳回。刘巨川已经使了十二分的力,总不能占优,他见忠恕来到,以为是来为自己助拳的,一边挥刀一边喝道:“走开!我能拿下他。”石放哈哈笑道:“河东人,小看你家大爷,你就是全家都上,爷照样不怯。” 忠恕脚步不停,叫道:“二位,得罪!”呼地一掌拍向刘巨川的肩膀,刘巨川想不到他竟然攻击自己,刀砍石放,左掌接忠恕,二掌还没对实,忠恕的左掌已经拍向石放,石放只得应招,忠恕不等二招用实,收掌飞脚,分踢二人,石放大叫:“好身法!吃我一刀!”竟然舍弃刘巨川来砍忠恕,而刘巨川则明白忠恕可能是来劝架,忙向后闪,不想接忠恕的招式。忠恕左掌逼退石放,右掌又攻向刘巨川,刘巨川大怒,心想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倒得寸进尺,难道你真有本领接下我和石老虎二人合力?他也舍弃石放,专攻忠恕。忠恕只想着先把二人分开,并非有意托大,见二人都专攻自己,就一边应招防守一边道:“二位身手非凡,都是当世英才,我非常佩服,不自量力想来排解。二位旗鼓相当,再斗下去,恐怕误伤,那是家国的损失,二位何不放弃成见,共同为国效力呢?”刘巨川不答话,石放哈哈大笑:“原来是个大说客,你让我为哪个国家效力?大赵天王吗?”忠恕刚刚知道大赵天王是胡皇石勒,已经死了几百年,道:“当然是大唐。大唐天子求才若渴,正是英才建功立业之时,二位如果有意,在下不才,愿意引见。”石放笑道:“什么才不才的,胜了我二人的刀再说。”说着连砍三刀攻向忠恕,这是他最为得意的连环三招,刚才与刘巨川恶斗也没把这压箱底的三招使出来,忠恕被他一连逼退两步,那边刘巨川也是三招攻来,忠恕正要还手,突见石放刀锋一转,倏地滑向刘巨川,刘巨川不防他这招,眼看刀将及体,忠恕中路直进,一招“持斋礼拜”拍在石放的右臂膀上,回手夺了他的刀。 原来石放狡猾异常,早看出忠恕与刘巨川不是一路,也看出自己二人打不过忠恕,就想借机把刘巨川砍倒了,没想到十拿九稳的招数被忠恕破了,他自知远不是对手,退后一步,大叫:“罢了,我认输!”那边刘巨川见忠恕替他化解了危机,石老虎认输,自然也停了手,忠恕叫道:“得罪!”石放道:“你这老弟武功太高,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斗不过你,愿赌服输,你开条件吧!”忠恕道:“我只是做个和事佬,想请您把那些闯进塞子的乡民放了。”石放问:“还有呢?”忠恕笑道:“没有了,其它事官府自会接手。” 石放想都没想,大声道:“没说的,现在就放人,不过我有个条件。”忠恕道:“请讲!”石放一指忠恕和刘巨川:“你们两个不能走,得留在石寨,陪我石老虎大喝三天,不醉不归。”忠恕看了看刘巨川,刘巨川道:“喝就喝,还怕了你?”忠恕道:“那就请石寨主备酒吧!”石放向石寨里大叫了几声,他们是胡人之后,还保留着祖先的口语,外人不能明白,但见那些被擒的外乡人都被解开绳子,走上城来,外面的乡民早听见了忠恕和石放的对话,立刻竖起十几部梯子来,接了自己人下去,渐渐散伙。 刘新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也进石寨,刘巨川已在向他招手,他只得顺着梯子爬上来。 石放在自己家的大堂摆了一桌酒席,桌上只有他和忠恕、刘巨川、刘新民四人,刘巨川不介绍,石放也只当刘新民是他的亲友,也没在意,四人落了座,石放先倒了一碗酒举到忠恕面前:“段大人,如果您不嫌我石放粗鄙,把这碗敬酒喝了。”忠恕不接他的酒,道:“石寨主,这一碗酒,应该先敬刺史大人。”石放一愕,忠恕一指刘新民道:“这位刘大人即是刚来赴任的新刺史。”刘新民尴尬笑道:“在下刘新民,还没到任就见识了石寨主的威力。”石放忙倒地见礼,刘巨川和忠恕两人上前把他拉起来,石放道:“小的不知刺史换人,唐突了。”刘新民一挥手:“不知者不罪。”石放一指刘巨川:“你是刺史的下属?”刘巨川道:“他是我堂兄,本想跟着他赴任的,现在不想去了。”刘新民一惊:“九郎…”刘巨川道:“我要投军去,段兄刚才讲得好,天下危亡,正是我辈建立功业之时,哪能窝在幕中,整日挥笔作书!”刘新民知道自己这位堂弟的脾气,他一旦说了出来,必定要去做的,问:“九郎,你要投哪里?总得有个方向吧。”刘巨川道:“突厥人刚打到长安,我想到长安投禁军。”刘新民只得为他谋划出路:“我有个朋友,在右屯卫当直阁,我写封信你带着,他一定会照顾你。”刘巨川道:“不用!军人打仗靠自己的胆略勇气,借亲友故旧的光,只会让有真本事的人瞧不起!”刘新民闹了个红脸,石放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刘兄,你这话真够意思,正是我石老虎想说的,来,干一碗!”石放敬的第一碗酒刘新民还没沾唇,他和刘巨川已经连饮了两碗。 石放用袖子抹了抹嘴,对刘巨川道:“如果不是有这千把人牵累着,我就和你一起到大军中玩命,博他个封妻荫子,说不定还能弄个大将军当当呢。”刘新民忽然道:“石寨主这样的身手人品,到军中一定大有前途,晋升将军也就一两年间,那时谁还敢欺辱你的乡亲?”石放道:“石寨与周围结怨太久,只怕我一走,周围的汉民马上就来抓我的族人。”刘新民道:“这个你放心,只要石寨的人不先动手,我保证他们不再来打。”他是地方父母官,掌握着当地的军政,只要石放这只惹事的老虎离开了,石寨没了主心骨,必定不敢惹事,再对周围乡里稍加安抚,镇住几个挑头闹事的,相信能压住百姓不再来打石寨,如果这个百年事端能够化解平息,治下就去除了一个大祸患,所以他就想挑动石放也去投军,哪知还没等他多费唇舌,石放又猛拍桌子,吼道:“管他那,我也去!” 忠恕见这二人豪放无比,心中羡慕,道:“二位如果要投军,我看不如舍长安而去代州。”石放问:“代州在哪里?”他不识字不读书,自小就没离开过周围百里,刘巨川道:“代州在太原的北面,刚刚被突厥打破,突厥就是从那里南下攻打长安。”忠恕道:“大唐已经平定了南方,将来与突厥必有一场恶战,代州是最前沿,一定有许多机会。”然后他又把候君集可能重返代州的事也说了,石放和刘巨川听完,互击一掌,相约一起赴代州投候君集。这二人都是急脾气,说到投军,酒没喝完就要出发。刘新民暗暗摇头,他刚刚赴任,还没进到官衙,想要倚重的核心幕僚就离职了,好在从弟把石老虎也给带走了,也算少个祸患。 刘新民把二人送走,与忠恕一起回到驿站,骑了忠恕的马,心事重重上任去了,忠恕则换了马向幽州飞奔,两天后进入涿州地界,到达涿州城下时天已经黑透,错过了驿站,只能进城里找个客栈住下,涿州离幽州不足百里,明天一早出发,中午就能到达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