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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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对一旁等候的暗卫首领和兰木道:“哎哎,熬过去就没事儿啦,接下来勤换药,然后尽可能别活动,防止伤口崩裂。万一崩裂失血,又得危急……” 他还想絮絮叨叨说着,宣珏打断他,唤兰木:“兰木,几天了?” “……主子,您昏了两日。”兰木小心翼翼地回他。 “现在何处?” “漓江边境,东北往上即是蒙州。”兰木道。 暗卫首领见他似是有事吩咐手下,识趣地一颔首:“宣公子,我先出去,有事唤我。” 宣珏像是这才看到他,微阖的眼睁开,道:“留步。多谢云首领。有一事……可有和殿下说?莫让她知道。” 云首领一顿,皱眉道:“殿下让我有事及时回禀,已传消息回去了。您先好生歇息吧,我离开时,炸了十几个暂时没工人下工的矿,他们现在乱成一团,暂时顾不上咱们,先回望都再说。” 说完,他稍稍倾身行了个礼,就带着医师,推门走出了。 兰木却是知道一切,好歹猜出主子举措的些许意图,有些手足无措,道:“……主、主子,您没必要……” 医馆外寒风呼啸,敲门打窗。 宣珏闭眸凝神,打断他:“裴久还活着么?” “死了。”兰木道,“那位云首领没留情面,下手很狠。” 宣珏继续问:“秦家大房和二房这几天如何?” 秦氏大房主矿脉,二房主官宦,恰是这两日打交道颇多的两边。 兰木头疼,劝道:“您先歇息吧,等稍微缓缓再说……” 宣珏抬眸,不咸不淡扫了他一眼,兰木只好如实说道:“没大动静,但二房那边,听说老爷子连夜犯了病,急着要进京面圣。” 兰木又絮絮叨叨交代了这两天漓江近况,见宣珏没反应,还以为他又昏睡了,蹑手蹑脚准备离开,却听到宣珏叫住他:“三件事。” 兰木刚抬起的脚顿住,立成木鸡,万分无奈:“您说。” 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冷风摧折,宣珏声音渐小,几乎湮没在朔风呼啸里:“三件事。其一,别告诉家里,特别是瞒住兄长,和齐岳接头,住他望都家产;其二,所收证据,一份速寄望都交由陛下,一份抄录快马加鞭送往百越,人证记得派人护着;其三……” 他像是吸了口气,冷汗从额角滚落,轻轻道:“找点清寒片来。” 清寒片又称清含片,用料杂糅薄荷、青皮、冰片、檀香紫苏等等清神中药,压在舌底下,能使人凝神静气。 兰木见过受伤疼痛难忍,想让自己长睡不醒的,没见过变着法子让自个儿清醒折磨的。 他想劝又不敢劝,终是道:“……是。” 兰木走下医馆,差医师煎药去了,又去寻清寒片。没想到宣珏并未现用,而是淡淡吩咐:“收着吧。” 说完,他再支撑不住,又陷入昏睡之中。 好在意识混沌,倒也不再有梦魇了。 漓江这个年,年味全无。 而望都却喜庆刚过,正月二十二,年节氛围逐渐淡去。 未央宫内,谢重姒坐在天窗下,冷风流窜,叶竹就又让宫人将炉火多添了三两盆。 正值黄昏,天窗已不见阳光,唯有几点晚霞映红,从下往上望去,能看到云彩飘来又过,来去无踪。 谢重姒捧着元宵宴上赢来的宫灯,借着宫灯里的热融灯火捂手取暖。 就着残剩的傍晚天光,和宫灯的火光,翻开膝盖上的书页。 逶迤于地的裙摆如堆叠花瓣,她独坐其间。 静谧安稳,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日落时分,再过会儿,叶竹就会来唤她用晚膳。 “砰砰砰。”倏然,扮成宫人的暗卫在门弦扣了三声,匆匆走进。 谢重姒被惊扰,抬起头,悠悠问道:“何事?” 暗卫犹豫着,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又递过密信,道:“这是云首领送来的信笺。” “啪嗒”一声,是精巧瓷托琉璃灯碎地。 本就没燃多少烛火的四周,倏地暗了下去。 只有她膝盖三寸处,洒落的灯油,还有点滴火苗。 噗嗤噗嗤,明明暗暗。 谢重姒抬指将火苗摁灭,本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一寸寸冷下去,问道:“人到哪里了?” “回殿下,快过蒙州了。”受令保护的人出了岔子,暗卫不敢看她,“再过几天,应该能到襄阳,再往后,能回望都。” 谢重姒低垂着头,睫羽纤长,眉心尚有今儿午间宫宴盛装时贴上的梅花钿,精致艳丽。 但她眸色冷寒,眉目间染上肃杀,捏着急报的指骨泛白,沉默许久,从喉间咬出一句话:“本宫要让这些豺狼虎豹,死得片甲不留。” 第83章 回京 落下虔诚轻柔的一吻 谢重姒撺掇宣珏去漓江, 一是觉得满朝青年才俊,的确只有经历两世的宣珏能胜任此事。 二是想让他揽个功劳,在父皇面前拔得头筹。 她知道漓江难行, 甚至忧他安危, 派了暗卫。 可她没料到会是这种局面,一时间有片刻恍惚—— “伤情如何?”缓了缓,谢重姒才开口问道。 暗卫回道:“云首领详禀在信笺内了,据说……不轻。” 谢重姒没敢看,将信笺给他,道:“读。” 暗卫只好硬着头皮, 拆开火漆,接过旁边宫人递来的烛火, 念道:“殿下启安。属下疏值, 致公子伤情, 归京后自当伏跪乞谅……” 谢重姒喝道:“读重点!” 暗卫:“……右肩贯穿,刀伤近五寸。尚在昏迷,不知何时得醒。已于漓江边境医馆救治,其余人等皆无性命之虞。” 暗卫窥谢重姒面容冰冷, 揣测安慰道:“殿下,云首领诸人行踪,由烽火传递, 比信笺要快。这封信说在漓江边境医治, 但他们已到了蒙州, 自然是又启程了。公子应该是没大碍……” 谢重姒轻轻抬手,制止他接着说下去。 腕间镯声叮咚脆响,碰撞声细微轻灵,却让暗卫头皮一麻, 蓦然住了嘴。 “行了。”谢重姒深吸了口气,合起膝上书卷起身。 拖曳裙裾收合,若花瓣叠拢。 她边往外走,边吩咐道:“将宫灯碎屑扫一下。雾迷,后续来报速呈给本宫。还有漓江诸况,再过几日也应到你或者皇兄那里,抄一份送去温远府上。和叶竹说声,本宫出宫有事,不在未央宫用膳,晚间再回。” 那名叫雾迷的暗卫,惶恐垂首,应道:“喏。” 谢重姒晚膳是在昔日太子门客,温远家用的。 老头子已是半退不退的状态,领个四品闲职,见谢重姒远道而来,也不意外,笑呵呵地道:“今儿小老头去湖畔垂钓,冰下鱼不少,殿下有口福。臣让内子多放点辣。” 谢重姒心思不在吃喝上,不置可否,拂落衣袖上的风雪,挥退随从,和温远夫妇二人用膳。 温夫人亲切地给她布菜,谢重姒道了声:“还是夫人烧煮的鲫鱼好吃,细刺都化了,不会卡着。宫里人怎么都比不上您手艺,下次我让他们来学着点。” 温夫人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奉上谢重姒素来爱的果茶解腻后,合门离去。 寒风扑入室内一瞬,吹得谢重姒大氅绒羽乱飞,又被关在门外。撞得门户呼啦闷响。 “说吧,找小老儿有什么吩咐。”温远吹了吹茶沫,“王爷近来勤政,四处奔波,大过年的还在梳理矿难,以及重建良田——虽然我是觉得百越那地儿,种田纯属扯犊子,也不知他是哪里天马行空冒出的点子……” “不是皇兄的事。”谢重姒道,“是漓江的事。” 温远:“秦家?大过年的,谈这群人您也不嫌晦气。陛下近来不是派人查去了么,臣没记错的话,是户部刚提上来的侍郎官?” 谢重姒捧着梨花木杯,淡淡的暖意透过杯盏,暖过她有些泛冷的指骨,她徐徐地道:“是。父皇派宣珏查矿乱和其余情况。想来,漓江是炸了。正好添油加醋烧把火,给年味收个尾。” 温远皱眉:“殿下,王爷分身乏术,也需要用人,您最好是不要……” “谁说要用皇兄的人了?”谢重姒一抬眼皮,她眼皮薄而刃,本来温软的杏眸硬生生抹上几分冷煞,“用我的。” 温远抿下一口浓茶,将茶杯放在桌上,劝她道:“氏族势强,渊源已久,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卡在喉里的软骨刺,也只能等它化了不是?” 谢重姒下颚收紧,笑道:“是啊,可真是太让我如鲠在喉了。” 温远又劝:“就算您是看漓江之行有所收获,想浑水摸鱼或是乘胜追击,都最好不要冲动行事。您不比其余皇子,收拢势力不好明目张胆,笼统人手就这么多,真折了……” “真折了,再建就是。”谢重姒语气淡了几分,“正月还未过,再让漓江诸族,炸个烟花给本宫瞧瞧吧。” 温远见劝不动她,也来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长白胡子都仿佛黑了几分,提起灼烧火上的水壶,给谢重姒添了点茶水,道:“殿下想怎么炸?” 谢重姒捧着温热的杯,抬头与他对视,道:“彼时诸族,可万众一心,也可分崩离析。蛰伏归顺的人也不算少,还怕鼓动不了人心?” 她垂落的睫羽若蝶,在头顶烛灯照耀下,在瓷白的脸上打出暗长阴影,顿了顿,似是叹息:“温老,人心难测啊。” 温府的制造古老沉朴,门窗在北风里被撞得响彻。 “咣当”一声门窗合上。 兰木罕见地有几分怒气,冲着宣珏嚷道:“主子,您想死就说声,我刀子在这呢,往脖子一抹,立刻魂归黄泉。” 宣珏收回方才远眺窗外的视线,笑道:“在看雪呢。蒙州的雪,竟比望都还大。” 他只着里衣,右肩胛到臂弯处,都被包扎得严实。墨发披散,病弱得半靠床上,手里在把玩个小巧的玉饰。 兰木不信,将灭了的炉火点燃,皱眉道:“得了吧您啊。苦rou计留着进京后用,现在犯不着折腾自己。” “是真的在看雪。”宣珏任由他折腾,忽然问道,“之前说二房老者,要进京面圣,忙活得如何了?” 兰木见他还在心念着秦家,生无可恋地将脑门在还没热的火炉上磕了一下,道:“主子,您行行好,歇息几天吧。咱们势力都游离江湖,在漓江人氏族里头,没有几个人手,杀人可以,但暗中挑事万万不可能。那老头子心梗,据说卧病不起好几日了,现在那边意见分歧很大,有请罪的,有示弱的,有若无其事的,甚至还有人不死心,想追杀您呢。来了三四拨人,云首领都给解决了。” 宣珏:“看来秦辉这个圣,是面不成了。” 宣珏似是遗憾:“那算了罢,搅合成这样,也算不辱使命了。后续诸事,不归我管。” 兰木见他终有病患的觉悟,差点没喜极而泣,求菩萨告祖宗地央他快休息。 宣珏应了声,待兰木走后,也没歇息,合衣下床,轻轻推开方才兰木合上的窗。 朔风瞬间涌了进来,吹乱他未束的长发。 本就色泽浅淡的薄唇,近乎苍白,温和的琥珀眼眸里,映了漫天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