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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司仪答得谦谦有礼,然而语中极有分量,不觉引人深思。玄凌微微一笑,你似乎很懂得为官不正之道。 副司仪答得简短而不失礼数,微臣懂得,却不以为然。 玄凌的嘴角蕴着似笑非笑的意味,略带一抹激赏之qíng,只是笑而不语,看着太后。太后轻笑道:哀家久久不闻政事,皇帝何必笑看哀家。 玄凌眼角的余光落在副司仪不卑不亢的容色上,澹然而笑,儿子是觉得他做一个副司仪可惜了。 太后恬和微笑,带着一抹难言的倦色,轻轻道:皇上懂得赏识人才,那是最好不过。太后转头看向我,笑容深邃如一潭不见底的幽幽湖水,不若皇帝也问问莞妃的意思,皇帝不是一直赞赏莞妃才qíng出众么? 玄凌看我,含笑道:嬛嬛,你也说一说? 我欠身,正色肃容道:臣妾闻古语有云牝jī司晨,惟家之索,臣妾乃区区妇人,怎能随意在皇上面前议论国事?(2)且皇上乃天下之主,官员的赏罚升降自可断之。臣妾可以在后宫为皇上分忧,但前朝之事,万万不敢议论。 我说得言辞恳切且决断。玄凌不置可否,太后也只置之一笑。 副司仪微一低头,思忖着道:有句话臣不知当不当说? 玄凌含笑,闲闲道:你且说来听听。 太后厄气虽解。然而臣夜观星像,前朱雀七星中井木犴与鬼金羊二星隐隐发乌,此二星本为凶星,主惊吓,故多凶,一切所求皆不利。朱雀七宿主南方,正对上林苑南角,臣多嘴一句,可有哪位娘娘小主双亲名中带木,近日又受了惊吓灾厄的? 玄凌眉间一动,沉默良久,上林苑南角宫宇不少,长杨宫、长宫、长和宫、仙都宫、营寿宫都在那里。只是双亲名中带木的安比槐,她的生母仿佛叫做林秀。 我微微失色,安meimei父亲是叫安比槐不错,至于她生母的闺名,连臣妾与眉jiejie都不晓得。 太后岿然不动,只摸着手腕上一串金丝楠木佛珠,淡淡道:她近日受的惊吓灾厄还小么?她只看着副司仪,你且说要怎么做? 副司仪叩首道:并无大不妥,只是星宿不利,恐生不祥之虞,还请静修为宜。 太后微微颔首,她是该安静修一修心思。 芳若奉了点心上来,闻言吃惊道:皇后久病缠绵,听闻一直是安贵嫔近榻侍奉。病中之人yīn虚亏损,安贵嫔又逢星宿不利,安知不会有所冲撞? 玄凌犹疑道:皇后卧病以来是安贵嫔侍奉最多。他微微思忖,如此,且叫她不许进皇后宫中,静修几日也罢。玄凌看着副司仪道:既然有人坏了肚子,那么且由你掌钦天监司仪一职吧。玄凌看住那人,朕还不晓得你的名字? 季惟生。他低首退下时恭敬而大声地回答。 我不动声色的微笑,亦记住了这个名字。太后扬一扬手,向孙姑姑道:去点些檀香来,闻了这几个月的糙药气,人也快成了糙药了。 孙姑姑轻手轻脚地取了一卷檀香,仔细焚上,幽幽不绝如缕的薄烟含着恬静的香气四散开来,犹如一张无形的密迷织成的网将人笼罩其中。 太后慈和的声音在深阔的内殿里听来有些不真实,既然钦天监也说了无妨,皇帝可解了徐婕妤的禁足了,也好叫她安心为皇家诞育子嗣。太后招手叫我近前,淡淡道:为何会骤然想起要为徐婕妤求qíng? 以己度人,方知不忍。我轻缓地斟酌着言辞,亦道出自己的心思:臣妾亦是即将为人母之身,不忍看徐婕妤身怀六甲而心思抑郁饱受苦楚。且若母体心思不畅,又如何能为皇上诞下健壮的子嗣呢?若今日被禁足之人换做是臣妾,臣妾也必定满心不安。 我说话间微微侧头,颐宁宫的寝殿西侧满满是浓绿阔叶的芭蕉,阔大的叶子被小内监们用清水擦洗得gān净,眼看着那绿意浓稠得几乎要流淌下来。芭蕉叶底下还立着几只丹顶鹤,带了一双甫出生不久的小丹顶鹤,羽毛洁白,温顺而优雅地独立着,躲在蕉叶下乘凉。见人也并不惊慌,只意态闲闲地缓缓踱了开去,恍若无人之境。 太后顺着我的眼光望去,亦有动容之态。良久的沉默,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缓缓地数着,恍惚是漏了一拍。太后终于微笑,眼底皆是深深的笑意,向玄凌道:不涉政事,德及后宫,公允严明,哀家很是欣慰。 我忙要屈膝,口中道:太后盛赞,臣妾愧不敢当。 太后扬一扬脸,对孙姑姑道:扶莞妃坐下。太后拉过我的手,细细道:哀家原先瞧着你虽聪慧,然而总不及惠贵嫔大气。自你回宫之后,哀家时时冷眼旁观,你提醒祥嫔小惩大戒、为徐婕妤安危冒雨求见哀家、不倚宠gān政、敢为徐婕妤直言,实在是难能可贵。果然皇帝眼光不错,你的确当得起皇帝对你的宠爱。 我低首,微微露出几分赧色,臣妾承受皇恩,不敢辜负。 太后愈加满意,甘露寺几年,你是练出来了。说着笑向玄凌半是嗔怪半是抱怨,皇帝身边是该多些如莞妃和惠贵嫔一样的贤德女子,而不是如安氏、叶氏之流。且当日杨芳仪一事,皇上关心则乱,未免急躁了些,其实该当好好推敲的宫中人多手杂,杨芳仪未必是心思这样深远狠毒的人。太后的神色渐渐郑重,傅如吟之祸哀家不想重见,杨芳仪是否冤死哀家亦不yù计较,皇上日后留心就是。 儿子也不是真要梦笙死,只不过让她先得个教训罢了,来日再细细查问。谁知她气xing这样大,儿子也甚觉可惜。玄凌眼角微有愧色,低头道:儿子谨记母后教训。 太后半是叹息,你要真记着才好,口不应心是无用的。 玄凌藕色的袍子被殿角chuī进的凉风拂得如流连姹紫嫣红间硕大的蝴蝶的翅,儿子有如此贤妃,母后所言的不贤之人也不足为道了。 如此几句,看时候不早,我与玄凌也告退了。 转身出去的一个瞬间,我瞥见帘子后芳若隐约的笑容,我亦报之会心一笑。 若无芳若,我如何得知太后亦有怜悯徐婕妤之心。若无这些事,我如何能成为太后眼中的贤德之妃,得她如此赞许与疼爱。 便如眉庄,有太后的支持,我的安全、我的地位才能暂得保全。 想到此节,我遥望碧天白云,从容微笑出来。 注释: (1)、起居注:起居注有两种含义,一为皇帝的言行录;二为职官名。 (2)、出自《新唐书 文德长孙皇后传》。原话为牝jī司晨,惟家之索。妾以妇人,岂敢愿闻政事?牝jī司晨,比喻妇人专权。唐太宗知道长孙皇后深明大义,因此下朝以后经常都要和她谈起国家大事。但她却很郑重地说:牝jī司晨,惟家之索。我是妇道人家,怎能随意议论国家大事?太宗不听,还是对她说得滔滔不绝,但她始终却沉默不语。以此来彰显后妃之德。 后宫-甄嬛传Ⅴ 二十三、流言 回到宫中,对着斟了白jú桑叶茶上来的小允子笑道:你去钦天监很会找对人。 小允子笑嘻嘻道:季惟生原是奴才的老乡,郁郁不得志的一介书生,屡考不中才靠着祖荫进了钦天监当个闲差,还总被人压着一头。 我扶着他的手盈盈起身,微笑拨着架子上的一只白鹦鹉,从前棠梨宫那一只因无人照管早已死了。因而玄凌又送了我一只给我解闷。我给鹦鹉架子上添上水,缓缓道:人呢都是要一个机会的,机会来了还要敢赌一把。或者平步青云,或者终生郁郁。季惟生赌对了,本宫也赢了。我停一停,只是本宫没想到他那样会说话。我笑:懂得把握机会的人很聪明,本宫喜欢和聪明的人打jiāo道,以后好好用着他吧。他的才gān可不止一个钦天监司仪。 小允子嘻嘻笑着,替季惟生谢恩不提。正说着话,却见花宜疾步进来,悄声道:娘娘!景殿走水了。 我点一点头,知道了。说罢起身扶着槿汐的手行至仪门外,远远见朝南方向滚起一缕黑烟,火势虽不大,却也看着惊心。耳听得外头人声喧哗,奔逐不息,想必皆奔去景殿救火去了。 我稳稳站着,声音在和煦的风里显得轻描淡写,怎么起火的? 花宜敛眉道:小厨房用火不当心除了景殿的人自己不当心,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我颔首,说得好,自然没有旁的原因。 花宜看一看风向,可惜,才下过雨,风又大,这火烧不起来。 我默然不语,只静静微笑出神。不知何时,浣碧已悄悄伫立在我身边,轻轻道:当真可惜!为何不gān脆烧死她,一了百了。 我回首望她,她眼中有深沉的恨意,如暗沉的夜色。我轻轻叹息,我何尝不想只是,现在还不到时机,我也不愿便宜了她。 小允子垂手恭谨道:这样的时气也能走水,可见安贵嫔真是不祥人。 花宜唇角蓄着笑意,低笑道:皇上听闻景殿走水也有些焦急,只叫着紧救火,到底没去看望安贵嫔。 我只凝神望着凤仪宫方向,嗟叹道:安贵嫔如此不祥,侍奉皇后反而有所冲撞。 槿汐浅浅含笑,是呢。皇后若此刻大好了,可见安贵嫔真如天象所言不祥;若要说天象不准,那么皇后只得久久病着,无法gān预后宫大事。 我但笑不语,只道:杨芳虽不在了,她身边的人怎么打发? 槿汐在旁道:寻常侍奉的人自然另去伺候新主子,只杨芳仪的两个陪嫁秀珠和秀沁得打发了回去。 我沉吟片刻,从前见那两个丫头还妥当,教李长安排了去仪元殿伺候茶水点心吧。 槿汐微微一想,那可是近身侍奉皇上的好差事 本宫偏要抬举她们,叫她们多在皇上跟前说话做事。 槿汐应一声是,匆匆去了。 此后月余,玄凌虽偶有赏赐安慰,却再不听闻往景殿去了。偶尔提起,也只道:以前不知怎的,一去了便似被钩了魂一般,再不舍得离开。如今长久不去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