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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987节

    而且根据司马学士他们的计划,他们是不会出错的,因为他们什么都不会做,若遇洪灾,则认为官家未施有仁政。

    到时我们所能看到得就是他们减轻赋税,减免徭役,为百姓着想,他们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所以王学士认为,我这到底是在帮谁?”

    王安石被这一番话给怼得无比尴尬,思索良久后,他站起身来道:“我先回去了。”

    他现在需要冷静一下,这里面的利益太过复杂,张斐这张嘴又真是太能说了。

    “我送王学士。”

    刚刚送走王安石,一直在旁偷听的许芷倩,便走了出来,略显疲惫地说道:“你就不能事先跟王学士商量好么,每回都气得王学士吹胡子瞪眼,要不你口才了得,早就翻脸了。”

    张斐笑道:“既然每回我都这么干,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

    “就是事先跟他商量这种事,是说不通的。”张斐笑道:“只有将他逼到这份上,他才会思考如何改变,而这时候再提出改变之策,他才可能接受。”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司马学士也一样?”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又问道:“待会司马学士也会来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会!司马学士向来就比较重视规矩,在检察院未有做出决定之前,他是不会来见我的,以免贻人口实。

    而王学士要更崇尚法家之法,用权力去修改结果,在他看来,这只是正常cao作。”

    张斐料想的一点没错,司马光是不可能来找张斐商量的,此时正与富弼、文彦博、吕公著、刘述,商量对策。

    这个结果确实超出他们的预测,他们是希望针对程昉,针对整个河北河防工事,可不曾想,程昉没有整到,反而让北流得到一丝希望。

    但这又不是他们所愿。

    张斐显然是罪魁祸首,刘述对此相当不满,他认为完全张三凭借自己对律法的造诣,在暗中帮程昉脱罪。

    “也不能怪张三。”

    司马光叹道:“到底程昉乃是官家的人,这对于公检法而言,其实是非常棘手,他选择让巡河卒来结束这场听证会,肯定还是想平息这场风波。”

    刘述道:“程昉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公检法若是不能约束他,这谁还会信任公检法?”

    “此言差矣。”

    富弼道:“张三并非是在包庇程昉,而是在解决问题。为什么公检法无法惩治程昉,其实张三已经说得非常明确,在于制度的不完善,唯有完善这方面的制度,才能够真正去约束。

    如若不然,即便今日公检法惩治程昉,官家也可以换个人上去,这是毫无意义的。整场听证会,就是找出朝廷制度的弊病所在。”

    司马光点点头道:“富公言之有理,其实此案也是一个很好的药引,因为程昉个人并没有贪赃枉法,只是为求立功,而不顾百姓,这当然是不对的,但以往这种情况,只能是以成败来论,如果最终成功,即便有许多百姓因此牺牲,即便你我认为不对,朝廷也不会在意的。

    如果我们能够完善这制度,就能够在过程中保护百姓的利益,此才是长久之计。”

    文彦博突然道:“这里面的玄机,老夫也看出来了,但老夫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最后他要让老夫上去丢人现眼,是当老夫好欺负么?”

    “???”

    这事还没过去啊!司马光讪讪道:“可能是因为我与富公都上去过了。”

    文彦博指着吕公著道:“晦叔没有上去过。”

    吕公著无辜躺枪,忙道:“可能是张三认为我不够聪明,怕真的在上面争论起来,到底文公你老成持重,沉得住气。”

    “我呸!”

    “!”

    王府。

    “学生倒是非常赞成张三的说法。”

    “什么?”

    王安石惊讶地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道:“以前学生就曾说过,治理水患,本就是吃力不好之事,越往后我们越显得力不从心,从而输掉全局。”

    王安石道:“正是因为朝中大多数人都如你一般想,害怕承担责任,才导致这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吕惠卿耐心地说道:“所以学生当初也没有制止恩师,但是如今张三的计划,可以让我们卸下这负担,借用事业法、农田水利法,更轻松、有效的治理河道,恩师为何要纠结。”

    他的理念虽然王安石非常像似,也是有抱负的,但他更加精于算计,之前他是没得选,因为东流计划跟新政是绑定的,他们必须要保程昉,绝不容有失,但不代表他就支持这个计划,他一直认为这回极大增加新政的负担。

    如果张斐能够让他们平安着陆,他当然是愿意舍弃这个计划,从政治成本考量,这就是一笔非常糟糕的买卖。

    将自己裸露在平地之上,任由对方攻击。

    王安石略显尴尬,问道:“你认为可以卸下吗?”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以为完全可以,仅凭那几个巡河卒之言,就改变朝廷这么大计划,这是不可能的。

    同时,根据听证会的过程来看,是很难将程昉治罪的,只要这个时候,我们宣传通过人才和技术来解决河道问题,然后再借机改善一些政策。

    是完全有可能继续将治理河道的权力握在我们手里,但同时也不需要负担太重责任,至少不会因为水患,而影响到整个新政的实施。

    关键,这也能减轻官家肩上的重担,到底程昉是一个官宦啊!”

    王安石双眉一挺,纠结片刻,“你先去与张三商量一下,看如何写这篇文章,不管怎样,多留一手,对我们更加有利。”

    第六百九十八章 软着陆(下)

    其实吕惠卿也并未看穿张斐与赵顼之间的默契,他之所以认为皇帝可能想变,真正的原因是在于韩琦。

    韩琦这么大年纪,又从大名府赶来参加一场由检察院举办的听证会,这可是一个非常值得人琢磨的信号。

    不会有人相信,这是检察院的权威。

    也不可能。

    以韩琦的地位,就是不鸟检察院,检察院还真就没有办法。

    唯有一人,能够让韩琦回来参加听证会。

    这个人就是皇帝。

    而韩琦又在听证会上暗示东流不行,还是得北流,如果真是皇帝让韩琦回来的,那么就不难猜测,皇帝确有改变计划的想法。

    一旦韩琦势力归朝,再加上北流派的支持者,那是完全可以取代王安石的。

    这不得不慎重。

    咱先往后退一步,看看情况再说。

    王安石当然不可能被几个巡河卒的供词动摇,但他也得顾忌一下皇帝的想法,虽然他一直都判定,韩琦不大可能重返朝堂,但你要说这是不是皇帝的暗示,其实王安石心里其实也摸不准。

    因为王安石知道,韩琦一直都在恳求致仕,确实是年纪大了,但赵顼就是不批,并且让韩琦负责镇守北疆这个极其重大的任务,除此之外,还有富弼、文彦博、欧阳修等三朝元老。

    留着一帮老头是为什么?

    多多少少是有制衡他的意思。

    这么看下来,张斐这个计划,还真比较适合当下的局势,毕竟发展技术,也符合他的政治理念,而且发展技术,不代表将放弃东流计划,只是放弃在此事上面孤注一掷,去死保程昉。

    吕惠卿当夜就去找到张斐,二人合计此事,而张斐也亲自为这篇文章,写了一篇草稿,然后吕惠卿再带回去,由王安石根据这篇草稿,再亲自写一篇文章。

    写完之后,王安石自己都信了。

    不错!

    这好像就是我新法的核心理念啊。

    很快,这篇文章便在新闻报上问世。

    文章还是以事业法开头,强调治水之道,应当实事求是,以技术和经验为先,并且拿出先人的发明和经验为例,从而又引出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核心理念,表示改良技术,改良工具,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推动力。

    为此,事业署还将在大名府创办一所水利学府,以革新技术、改良工具为首任,以及表示要加强对于技术官吏的重用,其实技术官吏,也是王安石的基本盘,他们在司马光手下,能发挥才能的机会很少。

    不但如此,他还表示将考虑邀请东升绘制教材中的河流图,以及考虑将罗坚在庭上说到的那套预防水患法也纳入教材中,且还可能会命名罗坚刻度。

    而如这些噱头,当然都是张斐的意思,王安石哪懂这些,不过王安石也赞成这么做,这能够笼络最底层的官吏。

    此外,虽然这是张斐打得草稿,但不管怎么样,署名是王安石,这也是王安石首回明确的表示,将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与技术革新绑定在一起,以前都是绑定金融理财的。

    这报刊一出,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程昉第一时间找到吕惠卿。

    “这篇文章是何意思?”

    程昉抖着报纸,向吕惠卿质问道。

    他认为自己是被出卖了,因为东升和罗坚的供词,都是不利于他的治水方案,夸他们两人,就是损我啊!

    吕惠卿安慰道:“程都监稍安勿躁,我们这只是给大家留有后路。”

    程昉冷笑道:“难道不是你们被韩相公给吓到了。”

    吕惠卿解释道:“当然不是,恰恰相反,我们是防止韩相公破坏我们的计划。当下谁都认同,故道之所以水患不断,主要是在于下游淤积,而目前我们尚无技术,清除那些淤积,这是技术的问题,而非是政策的问题。

    我们要凭借这一点,重新掌控整个计划,到时我们可以再商量怎么做。”

    程昉笑道:“吕校勘,咱家可也不是三岁小娃,你们给自己留了有退路,那谁来承担这责任?”

    说罢,他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也不等吕惠卿开口,便挥袖离开了。

    可不是王安石让他去治水得,而是他先提出方案,然后王安石再给予支持,程昉之前偏向保守派的,因为司马光、文彦博他们也都是东流派,只不过司马光认为他的计划太激进,但王安石却非常欣赏,程昉才因此又投奔革新派。

    虽然他是一个宦官,但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负。

    但政治就是非常残酷的。

    吕惠卿来到门前,瞧着程昉那落寞的背影,轻轻哼道:“你要是干得足够好,又哪会贻人口实,还险些将我们都拉下水。”

    此外,王安石这一番表态,也使得革新派有些措手不及,你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继续支持程昉,还是出卖队友,改走北流路线?

    “吕校勘怎么说?”

    孟乾生向邓绾问道。

    邓绾道:“吕校勘说,这只是为咱们留有后手,以求能够继续推动农田水利法。”

    裴文冷哼道:“我看着不是吧,大肆吹捧两个巡河卒,这摆明就是要认输啊!”

    邓绾道:“认输倒也不至于,王学士只是强调治水方面的技术,并不会改变东流计划,到底面对韩相公,咱们也不得不更加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