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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36节

    苏天和也望向那清澈喜人的溪流。

    “你是说,你也会像那溪流一样,对前来妨害的外物不管不问?”

    “不,”仙人摇头,目光投向远处,“我想做的,是那溪岸。”

    让溪水穿行,任落花漂流。

    “但我始终力有未逮。”

    那日陶眠和苏天和在山中逗留许久,日暮时分,是陶眠先下了山。

    苏天和静坐片刻,本想追随着仙人的身影,一并离去。

    但他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他皱起眉,顺着气息游荡的来源寻觅。

    随后,在一处不起眼的山洞洞口,他嗅到了血的味道。

    是妖怪的血,还有魔。

    苏天和心里纳罕,是谁敢在仙人的眼皮子底下作祟,真是天大的胆子。

    他靠近山洞,向里面望去。

    洞内积攒了大滩的血迹,三具破烂不堪的尸体堆在一起,是新鲜的。

    说尸体也不大对,似乎有一个还在虚弱地呻鸣。

    在那rou堆的高处,坐着一“人”,正在舔舐手掌的鲜血。

    两人的目光隔空对视。

    是楚随烟。

    楚随烟看见苏天和的第一反应是要把他一并杀掉。他的手掌成爪,眼睛的瞳孔也改变。

    苏天和轻而易举地挡住了他的攻势,提着一条手臂,把少年高高地拎起。

    “做得干净点,”他似乎有些不满,“别让他察觉,仙人可是很敏锐的。”

    第37章 分梨

    被苏天和撞见是个意外。比起这个,他平静的态度更是出乎意料。

    “你不向师父告发我?”

    “为何要告发?”苏天和比当事人更意外,“你是魔,我也是。我明白你在做什么。”

    楚随烟自尸堆之上起身,靴子踩在那苟延残喘的精魅,后者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白净的脸颊多出一抹刺目的红,更显妖异诡谲。

    与往日直率单纯的少年形象截然不同。

    他站在苏天和面前,两人身高相近,年轻人的个子总是很快抽长。

    楚随烟的神情不见半点天真,相反,因为长期食用妖魔血rou,他的眼瞳已经变得浑浊许多。

    “看来你在陶眠的面前伪装得还不错。你生啖骨血,身体应该魔化得很厉害才对。能维持凡人的外形,恐怕是下了不少力气吧。”

    苏天和点点头,很满意的样子。

    楚随烟抿了抿唇,对他的称赞不置可否。

    “不要让我师父知晓此事。”

    “你很在意陶眠?你师父是仙,你是魔。楚随烟,你本就不该拜在他的门下。”

    仙魔究其缘起乃是遥遥相异的两端,愈是修炼愈是走向陌路。

    楚随烟从一开始就不应跟着陶眠修炼。

    “你jiejie于修炼一途并无天赋,心思也不在此道。她拜陶眠为师,无非求个庇护。你既是有野心,就更不能在桃花山浪费时间。”

    苏天和理性地分析利害,但楚随烟的眼睛垂向一边。

    “我正是为了留在桃花山,才如此急迫地修炼。”

    苏天和一顿,忽而凑近,仔细地端详少年人的样貌。

    “……你的骨子里流淌着一半凡人血脉?怪不得我嗅到的气息总是很别扭,不如楚流雪那般纯正。”

    楚随烟不语。

    这回苏天和恍然大悟。

    “你的师父陶眠是长生者,你的jiejie楚流雪是魔。魔同样拥有漫长的寿命,所以楚流雪能陪在陶眠身边许久,但是你不可以。”

    因为血脉不纯,哪怕楚随烟修炼的天赋再高,也注定他是短寿的。

    楚随烟低头,摊开手掌,妖怪的血有一多半已然干涸,牢牢地扒住皮肤,如同一块去不掉的胎记,与生俱来。

    真脏。

    他回想起师父洁净的衣摆,还有jiejie那一头柔顺的、散发皂角香气的乌发。

    衬托之下,他是桃花山唯一不洁的存在。

    但他必须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哪怕不择手段。

    苏天和一直观察着少年面上的表情。见他的眼神褪去漠然冷淡,变得决绝时,他微笑起来。

    “你比你jiejie更值得扶持。”

    楚随烟抬眼望向他。

    苏天和把那些死尸踢到旁边,当成不值钱的垃圾。

    “这些吃得再多也没用,杯水车薪。你想要更快魔化,就要听我的话。”

    他挑高眉毛,略带挑衅地看向少年。

    “敢来吗?走上这条路,可就不能回头了。”

    楚随烟想起过往的一幕幕,楚流雪牵着他的手在大街小巷捡别人吃剩的东西,和路边的小乞丐打架争地盘时楚流雪把他挡在身后……

    还有来到桃花山后的岁月。他生病时,在病榻前不敢离身的陶眠,修炼时手把手纠正他每一个动作的陶眠,以及陆远笛死后,伤心欲绝的陶眠。

    那夜他偷听到了jiejie和师父的交谈。曾经囚禁师父的皇帝死了,她那么在意他,仍旧不得不抛下他而去,只留得陶眠画不成的一片伤心。

    楚随烟不愿重蹈覆辙,他不想早早死去。对于能活上千年的仙人,和几百年的魔而言,凡人的寿命不过是昙花一现。

    他不愿自己被封进尘埃,空留师父和流雪守着一座碑。

    那天黄昏,楚流雪叫了许久弟弟和苏天和的名字,也不见人来吃饭。

    陶眠倒是规矩地坐在木桌前,等着开饭。

    “有两人没入座,银票,不许偷吃。”

    “没有吃……”

    陶眠刚端起饭碗,还没行动就被冤枉,不由得委屈。

    楚流雪眺望着山的方向,从道观有一条窄长小径延伸到山里,那是弟弟归来时的必经之路。

    又过了一刻钟,两人才姗姗来迟。

    楚随烟走在前,苏天和在后。他们共处在一个场景还没有打起来,连陶眠都觉得稀奇。

    楚流雪一手端着刚出锅的炒芸豆,透过敞开的院门望见二者,顿足,眉间轻颦。

    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好的事端,在悄然地发芽。但楚流雪还不够富有经验,她尚且无法追溯那股异样的来源。

    于是少女只得暂时按下不安的心,催促两人快赶几步,上桌吃饭。

    四人围着一张方正的小桌,在院子里用晚膳。陶眠和楚随烟坐对桌,楚流雪苏天和坐对桌。

    本来是楚流雪和陶眠面对面,但另外两人老是掀桌子,迫不得已,才换了方向。

    楚随烟今日格外话少。陶眠在说山里哪棵树的果子成熟了,改日尝尝味道。苏天和先接了他的话茬,笑着说仙人带我一个。楚流雪也跟着说了句什么。

    等楚随烟回过神,陶眠已经叫他的名字两三遍了。

    “随烟,怎么如此消沉?心情不好?”

    陶眠对待弟子,不管嘴上如何讨嫌,眼神总是温和的。

    楚随烟往日很依赖被这目光笼罩所带来的安全感,但他今日却不自在地回避。

    “师父,我只是……没胃口。”

    “那便不吃吧,等会儿师父给你洗个梨子。刚摘的,甜着呢。”

    “好……”

    饭后,陶眠果真给徒弟洗水果。他从水井里提上一桶清冽的井水,用葫芦做的瓢舀着水,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楚流雪早已准备好擦手的布巾,多年相处,他们三人之间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苏天和也来凑热闹,他见陶眠手中又取了一只个儿大的,说仙人要不咱俩分了这个。

    仙人说那可不行。

    苏天和就埋怨他小气,旁边的楚流雪开了口。

    “梨是不能分着吃的,银票不喜欢,你别难为他。”

    苏天和这才意识到人间的规矩,分梨分离,寓意不好。

    尤其是经历过数次分别的小陶仙人,更是忌讳这点。

    苏天和赶紧认错道歉,陶眠却摇摇头,不与他计较,反而把整只梨递给他。

    “这只完整,你吃吧。”

    这是一筐梨中最完好最周正的一个,陶眠把好的都挑给别人,最后那个不小心摔在地上凹进去小半块的,留给他自己。

    苏天和咬了一口脆梨,心想仙人真是怪。

    明明他当初提出花钱留下,还很欢喜的模样。

    但又不真的占有什么,视一切如浮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