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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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家宴,便不讲品级,依旧叶知礼坐上座,殷红叶次之,叶云亭则挨着叶妄坐。 国公府里重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自然不会说话。 但耐不住叶妄憋了几日,实在有太多话与叶云亭说,嘀嘀咕咕地同他咬耳朵。叶云亭大部分时候只听着,间或点点头或者轻“嗯”一声。 叶知礼在上座听着苍蝇一样的嗡嗡声,终于忍无可忍地拍了桌子:“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话不能用完膳再说?” 叶妄声音一顿,蔫蔫“哦”了一声,端起碗装模作样扒饭。 “没规矩。”叶知礼皱眉叱了一声。 殷红叶在一旁推了推他的手臂,轻笑打圆场:“妄儿久没见他大哥,自然话多些。” “都是自家人,也不必拘泥这些规矩。”叶云亭见叶妄拿眼角瞥自己,也开了口。 左右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端过茶盏漱了漱口,后道:“正巧我此次来,还有件事要与父亲母亲商议。” 下人将饭桌撤去,重新上了茶,叶云亭才说起正事。 “上回在湛然亭,叶妄挺身护我,王爷感怀在心,加之见叶妄身手不错,又听他说准备从军,便有意让他加入玄甲军。” 这是叶云亭思索良久后,比较稳妥也比较能让人接受的理由。 永安王麾下的玄甲军,可不是人人都能进。 大约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事,叶知礼与殷红叶面面相觑。半晌后,叶知礼开口道:“你弟弟有几斤几两,我们都清楚。何德何能入永安王的眼?”他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叶云亭,似要看穿他背后目的。 殷红叶也道:“北疆苦寒动荡,你弟弟年幼,还是去他外祖那儿稳妥些。就不劳永安王cao心了。” 如此反应,也是叶云亭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劝说,以免他们生了疑心:“王爷也是念及两家情分,若是父亲母亲不同意,那便罢了。” 在一旁听着的叶妄暗喜,立刻附和道:“去哪里都是历练,既然外祖父那边都安排好了,就不必麻烦王爷了。” 他可没少听人说,北疆天寒地冻,冬日里能将人鼻子都活生生冻掉。 虽说从军要不怕苦,但去外祖军中,少吃些苦还是好的。真要吃苦,也可以等以后嘛。 既然劝说不动,也没有必要多待。在齐国公府待了半日之后,叶云亭便告辞离开。 叶妄送他出府。 到了门口,叶云亭想了又想,方才屏退下人,对叶妄道:“我先前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中州……未必是好去处。若是去了北疆,日后我也可以照应你一二。” 殷家谋反只是猜测,他不可能以此来说服叶妄。更何况,便是说了,他们也未必肯信。 “你要去北疆吗?”叶妄一听,顿时动摇了。 “以后迟早要去的。”叶云亭说。 “可是外祖父派来接我的人明日就到了。”叶妄挠挠脸,犹豫了一番还是道:“还是算了,待我去外祖父那边历练一番,日后再去北疆寻你。”他斗志昂扬道:“到时候你可别认不出我了。” 他说完看了季廉一眼,又扭扭捏捏道:“我虽然没有那么大蛮力,但日后也不会差太多的。” 季廉:??? 他怀疑叶妄在内涵他。 叶云亭闻言叹息一声,知道终究是拦不住了,只能叮嘱道:“那你去中州以后,务必事事小心,记得给我写信。”他迟疑了一下,又道:“万一遇见危险,记得自保为上。” 他抬手摸了摸叶妄的头:“记住,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大哥。” 第50章 冲喜第50天 我不走(补) 九月二十三, 上京下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北风刮得四处飘散,落在皮肤上,冷得人一个激灵。 叶妄到底还是去了云容。 殷家那边派人专程来接, 叶知礼与殷红叶一直将人送到了城门口去。殷红叶靠着叶知礼,眼眶已经哭得红肿、 倒是叶妄年少不识愁滋味,对离家远行兴奋大于离愁。 他腰间挎着长剑, 小腿上绑着匕首,一身劲装, 外头罩着暖和的裘皮大衣,整个人挺拔如松,朝气蓬勃。他坐在马上,朝父母还有来送行的叶云亭挥了挥手,扬声道:“父亲母亲, 大……哥, 你们回去吧!”喊那一声“大哥”时, 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没好意思看叶云亭。 殷红叶自然是不肯走的,儿子养了十六年, 从没离开过她身边。如今骤然远行,如同在她身上割了一块rou。 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哑声嘱咐来接人的护卫道:“你们务必要照顾好少爷, 到了云容之后, 立即给我回信。” 一行护卫点头应是,她犹不放心,又交代叶妄:“去了你外祖那儿,记得常给娘写信,若是太苦了, 不要勉强。娘派人去接你回来。” 叶妄夹了一下马腹,笑道:“娘你可别小瞧我。你记着我说的话,等我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殷红叶想起他临行前一晚说的话,手心紧了紧,到底还是不忍心叫儿子失望,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叶妄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过身去,扬起马鞭,策马当先朝前奔去。身后一队护卫见他已经动身,朝着叶知礼二人拱手行礼,也策马跟了上去。 马蹄卷起阵阵风雪,一行人很快便连背影也消失不见。 叶云亭收回目光,吩咐车夫:“回吧。” 车夫驱策着马儿调转方向回城中。 齐国公府的马车与他们并驾而行,车窗边的殷红叶用帕子拭了拭眼泪,一抬眸,正看见叶云亭的侧脸。 想起儿子去云容的原因,她心中愤恨难消,指甲狠狠扣在手心:“这下你如意了?” 若不是叶云亭从旁蛊惑,叶妄如何会想从军建功立业?齐国公府家大业大,他只要坐享其成便是,哪里需要自己去拼去挣? 叶云亭侧脸,不退不避地迎上她的目光:“我本意,并不希望他去云容。” 云容局势不明,叶妄此时去,一旦殷家反了,他夹在中间,处境会十分尴尬,甚至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殷红叶“哼”了一声,冷然道:“不论你到底想做什么,但你记着,妄儿东西,你抢不走。” 她红肿着一双眼,却还是一贯的跋扈蛮横。 叶云亭念在叶妄的面子上,并未与她再起冲突。他看了一眼对争端无动于衷的叶知礼,摇了摇头,道:“夫人以后会明白,我对齐国公府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 说罢示意马夫加快了速度,不再与他们同行。 殷红叶看着哒哒远去的马车,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得很。忍不住朝叶知礼抱怨道:“自从他入了永安王府,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眼中根本没有父母长辈。” 亏得妄儿临行前一晚,还苦苦求她不要与叶云亭为难,说什么都是一家人,哪个伤了他都要难受。 可她不去为难,也要叶云亭眼中有她这个继母才行! 殷红叶神情不忿,只是到底顾忌着叶妄的恳求,只能话里化外挤兑两句。 叶知礼眼神微闪,却是笑道:“你又何必与他争。如今永安王势头正强,我亦不能得罪,他要什么,给他就是。” 本只是随口一说的殷红叶神色一变,皱眉看向叶知礼:“老爷这是什么意思?他要什么都给他……那、那这爵位呢?” 在她眼里,国公府的一切,都板上钉钉是叶妄的,岂能有旁人染指? “这爵位,按道理本也该是他的……”叶知礼叹气。 殷红叶脸色一变,差点脱口而出“这爵位凭什么给一个外室子”,话到嘴边,堪堪忍住。她咬了咬唇,心知这话决不能当着叶知礼的面说。 她明明是殷家的掌上明珠,却甘愿嫁给比她大了一轮、且是续弦有了嫡长子的叶知礼,一是她是真心喜欢这个男人,二则是……嫁给叶知礼这么多年,她知道的比叶知礼以为的多。 叶云亭虽名义上是嫡长子,但并不得叶知礼喜爱。外人只以为是因为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但只有殷红叶知道,叶知礼不喜欢叶云亭,是因为他的亲生母亲。 他根本不是王氏所生。 当年王氏未死时,她便对叶知礼一见倾心。 叶知礼曾是上京最年轻有为的世家子弟,他温文尔雅,学识满腹,以一己之力振兴了走下坡路的国公府。当年不知多少世家小姐暗自倾心,他却偏偏上门求娶了名不见经传的王氏。 那时他已经在朝中任职,虽然仍是世子,但能力却无人小觑。他娶王氏之时,十里红妆,宾客满堂,羡煞了多少人。 殷红叶也曾暗中艳羡。 只是叶知礼已经娶妻,家里绝不可能让她给人做妾,而她也不甘与人分享一个男人,方才将年幼的心事封存在了心底。 后来王氏难产去世,只留下一个幼子。叶知礼续弦的消息传出来,而家里又正在给她看向合适的夫婿,她才又动了心思。 只是家里都顾忌叶知礼已经有了嫡长子而不同意,说她再嫁过去,日后有了孩子,也得被压一头。 她不甘心就此放弃,寻了国公府遣散的老仆打听,方才打听到了一些内情——那寻到的老仆告诉她,老爷并不喜欢大少爷,大少爷出生后就只有个奶娘在照料。那老仆最后还附带告诉了她一个消息,说府里的老人私底下在传大少爷并不是已故的夫人所生,倒像是老爷养的外室所生。 只是那老仆也只是听贴身伺候的下人所说,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她一番追问,也没问出那外室具体情况,只知道那外室和夫人先后有孕,以及外室最后抛下孩子,一走了之,再无踪影。 老仆的话破绽百出,连自洽都做不到。但她终于如愿嫁入国公府后,却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逐渐印证出了一些真相。 比如叶知礼对外与王氏琴瑟和鸣,但实则他对王氏并无太深的感情;再比如,叶知礼的书房里,藏着另一个女人烧了一半的画像。那剩下半张画上,女人容貌明艳,十分美丽。 而叶云亭,不肖王氏,也不似叶知礼,却唯独与那画上的女人,像了五六分。 这些年她自蛛丝马迹中发现了诸多端倪,也越发笃定叶云亭便是那外室所生。叶知礼或许曾十分喜爱那外室,但不知什么原因,两人决裂了,那外室了无踪影,只留下了一个出生不久孩子。又恰逢王氏难产,叶知礼便将这见不得光的孩子,认在了故去的王氏名下。 刚发现这些事时,她曾想去质问叶知礼,但冲动过后,又冷静下来。 那外室她从未听人提起过,叶知礼将人藏在国公府里,必定是不想为人知,她若贸然去问,恐怕只是平白惹叶知礼不喜。况且她知晓叶知礼并不是真心喜爱王氏,只觉高兴。至于那个外室……叶知礼连他们之间的孩子都如此冷待,想必是将人恨到了骨子里。 是以这么多年,她只当做一无所知,从未戳破这层窗户纸。 但这前提是叶云亭的存在不会威胁到叶妄的地位……殷红叶垂眸,手指攥紧了帕子,勉强笑了笑:“哪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这大公子都嫁出去了,怎么算也该是妄儿继承才对。” 叶知礼看了她一眼,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叹息道:“但他若非要,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似安抚地拍了拍殷红叶的手。 殷红叶垂着眼,神情不定。 *** 叶云亭回了王府,却发现李凤歧不在府中。正要去寻人问一问他的行踪,却不防越长钩自屋顶上跳下来,落在了他身侧:“回来了?先生有事寻你说。” ——这几日常裕安与越长钩都在王府中小住。 听说先生寻他,叶云亭脚步转了个方向:“先生寻我?何事?” 越长钩双手抱怀,衣上沾了风雪:“我们要离开上京了。” 一听他这话,叶云亭便明白了他的为未尽之语。 两人进了客院,就见客房门窗敞开,屋内,常裕安坐在一方小几前,正在煮酒。 见两人过来,便招了招手。 “先生。”叶云亭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