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他说得倒是确实,此时天也晚了,朦胧细雨之中,炊烟袅袅,幻化出奇异模糊的形状,远处的山,近处的田,都笼罩在那雨烟之中,根本看不真切,路上也不见半个人影。 这拖拉机前面车头上是有铁罩头的,可以遮风挡雨,上去后,竟然是有两个座位,正好一个驾驶座,旁边一个算是副驾驶座。 萧胜天帮她把尼龙兜子还有书包都放在靠背那里,之后两个人都坐下来。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拖拉机的?”顾清溪好奇地问。 “前些天才学会,跟霍云灿学的。”萧胜天启动了拖拉机,拖拉机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拖拉机是柴油机,手摇发动,萧胜天快速地摇动着那把手,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发动机启动了,发出突突突的声音。 萧胜天拿出旁边的一块布擦了擦手,之后示意顾清溪上车。 顾清溪便上去了副驾驶座,因为发动机震荡,座位也随着在颤动,顾清溪下意识抓紧了旁边的扶手。 萧胜天感觉到了,笑看了她一眼:“别怕,没事,不会让你掉下去。” 顾清溪:“嗯,知道。” 拖拉机很快就上路了,农村的泥路不好走,如果是骑车子,那自然是免不了颠簸打滑容易摔倒,不过拖拉机不怕这个,唯一的不好就是颠簸。 不过这种下雨天,能坐在还算舒服的座椅上,观赏着窗外的雨雾,不用遭风吹雨淋,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拖拉机的前灯照着那斜插的细雨,光影映衬间,那细密的雨丝犹如纺织机上的千万缕丝线。 “冷吗?冷的话把这个披上。”在拖拉机中的咚咚声中,萧胜天这么说。 “不冷。”顾清溪抿唇笑了,侧首看他。 他的袖子微微挽起来,露出一小截手腕,顾清溪还记得,他那手腕是太阳晒出来的小麦色,散发着年轻健康的气息——白天吃饭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端着饭碗的。 微光之中,她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侧影。 他的侧影像远处的山,每一处弧线都仿佛一个山水诗人抑扬顿挫的勾勒,简洁有力。 “看我干吗?”萧胜天明明专注地往前方的路,却突然这么问。 “觉得你好看行了吧!”顾清溪被逮住,觉得自己仿佛做贼,不过还是忍不住揶揄了他一句。 “我也觉得自己好看。”萧胜天笑,笑声爽朗地落在雨夜中。 “你!”顾清溪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怎么一点不自谦呢。 萧胜天越发笑了。 “对了,那个《国富论》我给你抄下来了,现在那笔记就放书包里,等下拿给你,你自己没事多看看。”她突然想起来了:“别说字密密麻麻不爱看,那个挺好的,看了有用。” “你一个字一个字抄的?”萧胜天挑眉,侧首看向她。 “是啊!你不是说不愿意看繁体竖版的吗?” “好,那我看。”萧胜天笑道:“你写的字,我就爱看了,好看。” “你见过我写的字?”顾清溪纳闷了。 “你以前不是还帮你们村里抄过名单吗?” “这你都看过!”那都是初三那年暑假的事了,当时村里需要人手,去帮着登记各村的人,因为她写字好看,支书让她跟着一起帮抄了,没想到萧胜天竟然看到过。 萧胜天的手握着方向盘,目光注视着前方:“当时别人去帮忙,还发了尿素袋子,就没给你吧。” 顾清溪噗地笑出声了:“没有就没有吧。” 尿素袋子是各处的定额,因为尿素袋子比化肥多,又因为那尿素袋子是上等的尼龙布料,结实耐用,所以做成衣服就很好,特别是做裤子最合适。当时很多尿素袋子就在各处领导干部那里分了,或者奖励给先进个体什么的,要说前两年,能有一个尿素袋子做成的裤子那可是时髦的,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公家干部。 萧胜天:“就糊弄你傻。” 顾清溪笑叹:“我家里境况不好,王支书对我家还算照顾。” 萧胜天侧首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 要不说她这个人傻乎乎的呢,没什么心思。 正想着,顾清溪突然道:“咦,前头好像有人。” 萧胜天这个时候也看到了,拖拉机的前灯照着前面,穿透朦胧的雨雾,隐约可以看到前面停着一辆板车,板车旁有几个人。 顾清溪蹙眉:“好像是出什么事了?” 而那边停着的几个人也看到了萧胜天这边,正挥舞着手大喊:“同志,同志,帮帮忙吧!救命哪,帮我们下!” 萧胜天当即踩了刹车,停下了拖拉机,下去看看。 可就在萧胜天下了拖拉机的时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顾清溪望着朦胧雨雾中前方那几个人,却是有些恍惚。 那几个人脸,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但现在在这种雨夜看到,却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那是陈昭的父母,还有陈昭的meimei。 陈昭是她上辈子的丈夫。 第53章 夜雨中的助人为乐 和萧胜天在一起的感觉是美好而甜蜜的, 仿佛一场笼罩着轻纱薄雾的梦,心萌萌而动,身酥意软,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愉悦感, 以至于让她几乎忘记, 那些虚度的年华, 也忘记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叫陈昭,上辈子她是嫁给这么一个人的。 现在, 夜色模糊, 雨幕朦胧,在拖拉机前灯的照射下,在水汽反射的刺眼光芒中, 她清楚地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陈昭。 那是一辆驴子拉着的板车, 板车旁边站着陈昭的父母和meimei,他们都满脸焦急。 她的视线落在那板车上, 板车上躺着一个人,盖着厚重的棉被,那个人应该就是陈昭。 她一直记得, 上辈子她和陈昭结婚的那天晚上,陈昭喝了一些酒,结果就此犯了病,犯了病,去医院看,从此后就再也没好过。 当然偶尔间也疑惑过,怎么就那么一桩小事, 这个人的身体就不行了, 只是陈昭的父母言之凿凿, 说他身子一直很好,说结婚时候被人灌酒灌多,伤了肾。 陈昭早几年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待她极为体贴,她感念他对自己的好,自然也就信了他的人品,况且自己家确实收了他家彩礼,从此后那点疑虑也就埋在心里,再也不曾提过。 只是如今雨夜中的这一幕,实在看着太过熟悉。 顾清溪就那么看着,她意识到,或许上辈子终究是被人瞒了十年。 顾清溪呆呆地坐在那副驾驶座上,身上发凉,指尖颤抖,她想萧胜天说得没错,别人就是欺负自己傻罢了,被人卖了还要给人家数钱。 她果然就是傻。 萧胜天已经热心地走到板车前,问起来怎么回事。 陈昭娘几乎要哭:“同志,我儿子生病了,着急去医院,谁知道这牛车轱辘陷进去了,你看看这怎么办!” 她没说的是,本来说好有公车的,谁知道今天公家的车坏了,才自己找了一辆牛车,谁知道还这样。 一家子平时没弄过牛车,加上这风雨天,车轱辘竟然给陷进去沟里了,死活不行! 陈昭娘想起这个,难受得要命:“我儿子这是娘胎里带下来的病,这是要人命的事,同志,你一定得帮帮我们,给我们送医院去,不能见死不救啊!” 旁边的陈昭爹倒是还算冷静,上前和萧胜天握手:“同志,你好,我是陈宝堂,冯庄公社的书记,你看看今天行个方便,把我们赶紧送到医院。” 萧胜天看向陈宝堂。 其实这个名字他多少听说过,冯庄公社的书记,这人名声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但是现在雨夜遇到了危难,第一时间自报官名到底有些拿地位威迫或者诱惑的意思。 不过人命关天,他到底是说:“把他搬到拖拉机后面吧。” 萧胜天这一说,陈宝堂一家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忙不迭地搬着陈昭就往拖拉机上抬。 萧胜天过去打开了拖拉机一侧的那个挡板,方便他们把病人抬上去,关键时候还帮着扶了一把。 这个时候顾清溪也下车了,她站在细雨之中,倒是静默地看了好一会,一直到萧胜天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她才意识到了,连忙重新上了拖拉机。 她依然是坐副驾驶座的位置,陈昭一家子陪着陈昭在后头,又拿着棉被盖住陈昭,上面遮上一层油布。 拖拉机重新启动,突突突的声音响起来,之后便倾轧在有些泥泞的土路上。 沁凉的细雨飘落下来,从拖拉机不曾关严实的车门飘进来,有些许落在顾清溪身上,就在那风声雨声以及拖拉机的突突突声中,她听到了后面油布被风吹得扑簌簌的声音,以及偶尔间陈昭的咳嗽声。 陈昭是她上辈子的丈夫,说没感情是假的,到底陪伴了十年,但她必须承认,陈昭最后走的时候,她只有解脱的感觉。 最初几年还好,但是人病得时间久了,加上诸事不如意,就爱发脾气,所以陈昭后来脾气并不好,那几年她只觉得疲惫,没有尽头。 重活一世,这些也就差不多忘了,她不知道命运到底是怎么样的安排,竟然让她在这雨夜里早早遇到了陈昭。 雨水淅淅沥沥的,比之前更大了,拖拉机在雨水中前行,颠簸得厉害,陈昭的咳嗽声就更加艰难了,一声声穿透杂音进入顾清溪的耳中。 她不由得微微侧首,看向萧胜天。 萧胜天两手握着方向盘,专注地望着前方。 顾清溪其实有些想和他说话,命运的齿轮就在她耳边转动,时光的交错让一切都产生了变化。 她不由得想求助他,想找一个主心骨。 不过拖拉机的声音很吵闹,显然并不合适。 春寒料峭间,雨打在车玻璃上,雨水飘洒,寒气侵袭而来,竟觉肌骨都是冷的。 萧胜天却在这个时候,一手依然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的军绿色大衣:“给。” 顾清溪犹豫了下,问道:“你冷吗?” 萧胜天:“我像是冷的样子吗?” 顾清溪看他,他确实并不冷的样子,便接过来,披在了身上。 这应该是他往日穿惯了的那一件,非常厚重宽大,或许是在拖拉机上放久了的缘故,有一些清淡的柴油味,不过她却觉得很喜欢,很安心,裹在身上后,就像被暖意包融,之前的那些冰冷全都被融化了。 她裹着那大衣,身形微微挪动,越发向萧胜天的位置靠了下。 她想,其实并没什么,只是偶遇了陈昭而已,这辈子,她当然不会嫁给陈昭,也不会踏入陈家门,这辈子她和陈昭不会有一丁点关系了。 在那拖拉机的轰隆声中,她微闭上了眼睛。 ****** 拖拉机到了县城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雨也几乎停了,街道两旁的路灯发着光亮,照得两旁店铺招牌发出暗淡却多彩的光,路上行人只有偶尔几个,或打伞或披着油布,夜晚的小城因为这场雨而越发沉寂。 萧胜天开着拖拉机将陈昭送到了县医院,又帮着抬下来,临走前,陈昭爹重重地握着萧胜天的手感谢他,说多亏了他,以后有啥事一定要去找他。 萧胜天没怎么理会,也没开拖拉机,带着顾清溪往西边走。 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就到顾清溪他们学校了。 “到底怎么了?”萧胜天突然停下脚步,转首问她。